每个人都有脆弱的瞬间。
然而,即使是那些起了轻生之意的人,若在关键时刻,有心存善念的同胞,言行并举、全力以赴地去拉住她,或许,万丈深渊对她来讲,就未必再有魔音浑沌的吸引。
梁峰终于毫发无伤地回到安全地带时,云雾灯表现出的鲜明的愧疚,令众人多少放心了些。
这一晚,云雾灯没有回太平湖的夏氏酒店。
大伙儿达成一致意见: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救回来的女孩儿,此时最需要清净。
绝不能让她立刻去面对同行的作家团体。即使慧文的作家中,鲜少井畔“雷峰塔”那样的霸凌画风,却难免人多嘴杂,冒出个把“我没有坏心眼、只是喜欢八卦和瞎哔哔”的事儿爹事儿妈,开了怼脸功能似地,看到云雾灯后,问东问西。
于是,征求了云雾灯的意见后,梁峰另外叫了车,和许乐冬一道,把云雾灯带回了梁、许二人在黄山的老家——沟村。
许乐冬陪着云雾灯,住进妹妹许梅雪咖啡馆楼上的小卧室里,守了她一夜。
后头两日,许乐冬又带着她,在颇有些童话般雪景的冬季山村里四处转悠,逛了几家做糕点与工艺品的非遗作坊,看了梁峰在村广播站基础上打造的有声剧社,更请她帮着推镜头,拍摄旅游vlog。
宗旨只有一个:让她远离地狱般的网络舆论环境,密集接触真实生活中平和美好的场景,暂时屏蔽一切与雷峰塔及其饭圈有关的垃圾信息。
到了第四天,许乐冬和夏茉,以及回到太平湖上班的梁峰,开了个视频小会。
许乐冬直接说干货:“云雾灯家,是贵州山里的,她排行第三,上头两个姐姐,下头一个弟弟。她与家人感情一般,基本可以看作精神孤儿。她大学是靠贷款读下来的,打工之余写网文,主要为了尽快还贷款。
她这两天,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建议,第一,授权贺律师处理她起诉雷峰塔名誉侵权的法律事务,诉求是,请法院判令雷峰塔在微博、井畔两处公开网络平台发表道歉声明,停留时长超过一周;
第二,她不想再写网文了,对给我做兼职助理写文案比较感兴趣,决定先和我签个劳务合同,每月拿3000劳务费,对应的文案工作量,估计月均不会超过1万字。如果往后我的商单局面打开了,我考虑和她签全职的劳动合同,薪水肯定显着提高。”
夏茉听了,再次折服:“冬姐你太牛了,这解决问题的效率,赛过多少只会硬灌鸡汤的人生导师大爹。”
许乐冬温和地笑笑:“我喜欢这个小妹妹,才用心地给出方案。她的人品底色很好。对了,帮人帮到底,贺律师的费用,由我承担。”
夏茉莞尔:“帮人帮到底的,可不只你一个。琳琅猫昨天离开酒店前,找我聊了,说她和关系比较好的两位新晋大神,决定从电子订阅和版权所得中,拿出一部分,设立一个‘网络新人作者扶助基金’,专门帮助云雾灯这样的小作者维权,不管是被空口鉴抄、莫名网暴、毁损名誉,还是被行业劣币真的抄袭作品。所以,她要把云雾灯告雷峰塔的诉讼,作为她们基金扶持的第一个案例。”
许乐冬想了想,赞同道:“琳琅猫确实更适合做资助人,她现在正是最有影响力的时候,她这样勇敢地站出来,不光是给云雾灯精神上的支持,而且等于在行业内吼了一嗓子,震慑那些宵小。”
……
结束视频会议后,夏茉彻底松了口气,心情愉悦地叫住准备去打印ppt材料、向唐总汇报度文旅路线方案的梁峰。
“哎,还有个好消息,是给你的。琳琅猫主动跟我说,她收回之前的态度,准备在出售这本连载新书的版权时,加一个条件,限定有声作品的旁白配音,必须是你。”
梁峰闻言,默然片刻,眼神与口吻,都沉静下来。
他要表达全新的想法,但似乎并不觉得难以启齿,而是有信心,对面那个带着猫咪邀功般眼神的女孩,能理解他。
“夏茉,如果琳琅猫把条款谈下来,我一定全力以赴,配好旁白。她这本新书,的确质量过硬。但是今后,我只想把有声书,当成一项爱好来做。现在开始,我希望,把重心,放到度假村的带团工作上。我……想和你们夏氏,签劳动合同,成为你们的员工。”
夏茉凝神听完,直言问道:“是这次云雾灯的事,触动到你了?”
梁峰深深叹口气,坦率承认:“算一个导火线吧。流量当道、饭圈横行,她的例子,太常见了。我做主播的有声平台,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夏茉,我不是怕这事儿,我是厌烦,我不希望自己的生命,会有相当一部分,要消耗在应对这些低素质群体上。如果我全职进入这个赛道,越出名,其实越避不开这些。”
夏茉迎着梁峰那副倾诉欲望强烈的目光:“可是,你真的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吃的好声音,就这样只当个票友,你甘心吗?”
梁峰释然:“很多时候,玩票心态,才能出佳作。我真要哪天成了资本家手里的专职摇钱树,肯定得被迫去不少干屎上雕花、尿里浣纱的活儿。”
夏茉撇嘴:“哪也得看什么水平的资本家。”
梁峰乐了:“对对,夏氏就不会。”
忽又意识到,这反应油了些,遂换了正色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怂,在事业上,不够有闯劲,太没进取心了?”
夏茉在湖畔咖啡厅靠窗的桌边坐下来,对梁峰形成一个自然的仰望姿态。
“我的天,你还怂?你一年里,在悬崖上救回来两条人命,这就是最大的闯劲和进取心了好不好?”
梁峰倏地躲开夏茉的注视,心里却结结实实灌了蜜。
脑中则有个声音在催促:表白啊,就现在!
夏茉兀自继续:“你刚才一说,我就觉得这番话吧,似曾听过。冬姐要和精英老公离婚,春莹炒了那个法国大牌,秋书记头都不回地离开体制,和你不想成为大V,其实道理是一样的。你们就是不喜欢被一个人、一群人或者一个环境pUA的感觉。我也是啊。我支持她们,当然也会支持你。”
听夏茉将自己与她的同性挚友相提并论,梁峰欣然之余,已经几乎冲到喉咙口的那句话,又缓缓沉了下去。
或许,现在还不是表白的火候。
梁峰于是耸耸肩道:“老板这算是,亲自面试过我了?”
“何止,试用期都通过咯,我和唐总说一声,就让人事部准备劳动合同。”
梁峰做个乐呵抱拳的手势,上楼去打印几个文旅方案的文件。
夏茉则起身走出咖啡厅。
来到湖边,她脸上的笑容淡了。
“我肯定不对劲。”她看着寂静的湖面自语。
那天从齐云山回来的路上,她回拨周瑾的电话,告诉他自己傍晚没接手机,是因为在山顶参与救人。
周瑾听完原委,又重申了自己的观点:“茉茉,我早就说过了,现在国内的环境,出产劣币的几率越来越大,我们两家,还是得早做打算。”
夏茉再次产生真实的不悦。
今天与梁峰深聊后,她自己抓到了头绪。
同样是否定,梁峰的看法,辩证又洒脱,而周瑾,带着古怪的极端。
夏茉头一回感到,自己与梁峰,更聊得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