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渐渐夜幕低垂,医院里白晃晃的灯管一盏盏亮,照得她眼睛刺痛。
女人独自坐在骨科室门外的长廊连排座椅上,明明同样都是看病的人,却似乎与周围人形同一股天然的壁垒,肃清孤寂。
她瞧着面前走来走去的人影,神情微微有些呆滞,不知是等太久的缘故,还是手上的伤、额上的伤实在太痛所致。
一向能忍的她,喉咙莫名就硬了。
在泪水快要从眼眶涌出的刹那,包包里手机震动音响起,一下子将她从悲怆凄然的无助情绪中拉了出来。
她用左手心捂了捂眼睛,才打开包包的扣子。
垂眸瞧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来电标注,她怔怔出神一瞬,张着嘴巴深呼吸一口气,缓了缓,感觉喉咙有所松动,唇瓣不再哆嗦,才用左手的大拇指轻轻滑动接听键。
“怎么突然有时间打电话给我?”语调轻快中夹带一丝小俏皮。
那边薄唇微弯,不答反问:“下班了没?我现在过去接你。”
她听后小小错愕一秒,眼神飘忽不定,继而有些慌乱:“别!你别来,我……我今晚还要加班呢。”
声音由开始的慌,到最后收尾时的嗔,乍听去给人一种撒娇的意思。
男人还是笑,胸腔有股绵绵的甜意在蔓延:“那你下班后打电话给我,我再过去接你。”
“你……今晚不用出去应酬吗?”她拿电话的左手倏然收紧。
“不用,想吃什么告诉我,今晚我给你做,估计你加班回来就能吃……”
那嗓音低沉中透着不经意的闲散与慵懒,像以往任意一个时刻的他犹为熟悉,不知为何,刚刚一直强忍的泪水忽然就溢了出来。
她毫无所觉,直到黯然失魂的泪水滑至下巴,颗颗滴落在两膝的手提包上,她才愕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抬着左肩膀去擦泪。
突然觉得好悲伤,好悲凉。
原来自以为是的她也不是那般地强大。
原来一个人到医院看病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她不知道明明那么糟糕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此时,为何因他不经意的一句话就破防了呢?
这也不是什么旷世表白的浪漫情话,她却觉得好感动,好想哭,好想现在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
这是矫情吗?也不是。
她想,即便内心再怎么独立强大的人,在病魔与残缺面前,也只是个与婴儿毫无两样,生活不能自理的生命体。
同样需要他人的照顾、呵护、以及无微不至的陪伴与疼爱。
她不禁嘲笑自我的笨拙与愚钝。
因为不想让他担心,怕麻烦他,所以在电话打入的一刻,她下意识选择撒谎。
简直就是蠢。
难道你待会回到家,他就看不到了吗?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想明白后,她缓缓对他开口:“哥哥,我……”语气迟疑中藏有一丝怯怯然。
傅既琛一听就知道不妥,话里行间却依旧保持不急不躁:“嗯?怎么了?”
她捏手机的指关节阵阵发白,又开始磨磨唧唧好几秒,最后把心一横,道:“我不在公司,在……我现在在医院。”
他怔了怔,语气严肃“怎么回事?”
“没事。”她粉嫩的娇唇微微掀开,试图解释:“就……就是手不小心扭伤了,现在在医院排队等着包扎处理。”
谈话中,她尽量把伤情描述得轻一点,再轻一点。
傅既琛倏然一惊,话也不多,只道:“把定位发给我,我现在过去。”便关掉电脑,跨出办公室,驰骋在赶往医院的路途中。
大概半个小时,他出现在走廊的转角处,隔着几米外乌压压的人群,一眼就锁定坐在骨科室门外坐着的她。
她看见他有一丝怯怕,还有一丝呆愣,额头上的伤,手上的伤,深深皱起的眉头与煞白无血色的一张小脸,种种症状都在揭示着此时此刻的她有多痛疼与多狼狈。
“怎么伤着的?”他言简意赅。
狭长的双眸微微垂着,犀利的眼神不放过女人身上的每一寸,最后视线镶嵌在女人受伤的右手上,久久不曾挪开。
只见女人平滑的腕骨高高肿起,泛着深深浅浅的淤血堆积,仿佛一块被撞得青紫的面团,颜色由深紫到浅绿交织,一眼触目惊心,根本不是她口中所描述的扭伤那么简单。
他一向淡然清俊的脸泛起一股微凉的寒意,似有薄怒。
可能是太痛的缘故,顾南枝右手的指头不受控制般微微颤动:“我……”
她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又是紧张又是不安,像是一个犯错事的孩子,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木然一会,决定还是如实禀报的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下午时,和一同事去郊外练车,刹车时不小心压到手,头也磕到了。”
他听后面色平静依然,仿佛只是个局外人在看着故事里的主人翁在犯蠢事而无法做任何的共情能力,只那微微眯起的锐利双眸正揭示着他此时恼怒的心境,非常抓字眼地问:“你去……练车?”
她有些尴尬,并不想阐述太多,随口道:“就试试。”
他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勉强,敛回神色,颀长的身影走到人迹稀少的区域打了通电话,很快又折返回到她的身边坐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医院的副院长匆匆赶来:“傅总,真不好意思,都不知道您来了。”
傅既琛浅笑着回握他的手,简单向他阐述了是个什么情况,便有人领着顾南枝进去拍片。
须臾之后,俩人辗转去到了骨科室。
医生将片子放到观片灯上,瞄了一眼顾南枝,又望向傅既琛,开口宽慰:“家属不用太过于担心,顾小姐这是桡骨远端骨折,问题不大,打个石膏就好。”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她受伤的右手腕垫上一层类似于棉垫之类的东西,而后,开始固定位置缠绕石膏绷带……
又因为旁边站着一个突然来医院监视的‘大人物’,医生尽量小心翼翼,尽量把动作放得轻一点,再轻一点……
可即便如此,顾南枝还是痛得微微发抖,额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医生就用嬉笑的口吻缓解她的痛觉:“顾小姐,没关系的,痛了就喊出来,你的上一位病患还是个壮汉,不也哭得嗷嗷大叫。”
听罢,顾南枝有所触动。
在倒吸一口凉气,快要喊痛之际,倔强的她又侧过眸,仰头去瞧站在一旁静默观看的男人。
刚一碰到他淡漠无波又噙有几分讥笑的眼,霎时觉得无地自容,摇摇头说:“不痛。”自此不搭任何一句话。
医生见她如此要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打起万分精神,告诫自己再小心一点,再再小心一点!
俩人很快出了医院的大门,在车里,彼此缄默无声,直至迈巴赫匀速驶入一扇银古色的铁铜大门,傅既琛忽而嗤笑一声,双手抱臂,透过一片漆黑的夜色好整以暇瞧着她:“还真有你的,就这么能忍?”
似夸似贬的话一开口,顾南枝就知道他生气了,愣了愣才道:“真的不痛。”语气很轻很柔,甚至有一丝讨好之意,尽可能把姿态放到最低。
说完,还嬉皮笑脸地抬起左手,故意拍了拍打过石膏的那只右手。
男人看见就觉得碍眼:“够了!”
她身子一僵,心口突然跳动起来,原想还要对他说点什么没心没肺之类的话,咬咬唇觉得要强的自尊心不被允许,最后别过头不去看他,似乎要跟他一同生闷气。
无形的硝烟在这一刻滚滚升起。
俩人踏进家门口,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张妈看见吓了一大跳,围着顾南枝嘘寒问暖,入座吃饭时,还不忘担心问:“您这手都伤成这样,怎么拿筷子?”
话音落,还没等到顾南枝回话,对面刚入座的男人倏然冷声道:“右手受伤了,不还有左手供她使用吗?难道两只手都废了?”
弯唇嘲笑一声,继而无情说道:“勺子会用吧?还需要我亲自喂你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