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府。
天未亮夜色还暗沉沉的,各院的仆人已早早起床忙,各司其职忙碌起来。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屋檐和走廊挂满了红灯笼和红绸,角角落落透着一派喜气洋洋之气。
碧月阁院内红灯笼灯火阑珊,彻夜通明。墨青悠早早醒来,身旁躺着的墨青舞,精神头却有些萎靡,两姐妹秉烛夜谈聊到了后半夜。
丹菊和梅菊早早在寝室外候着,听到里面的动静,两人才进了寝室。梅菊伺候墨青悠洗漱,丹菊整理着大婚服饰。墨青舞不让伺候,独自穿着衣服。
墨青悠吩咐梅菊,将准备好的喜钱分给院里的下人,梅菊拿着钱袋子离开。
碧月阁偏殿,宫里的孙嬷嬷正洗漱中。皇后娘娘特开了恩典,容许她留宿墨府,协助太子妃出嫁事宜。
梅菊找到金嬷嬷,将墨青悠的吩咐告知了她,又将一袋子喜钱给了金嬷嬷。金嬷嬷是碧月阁管事嬷嬷,她是墨青悠贴身丫鬟的梅菊的娘,也是墨青悠母亲的陪嫁。母女两人是墨青悠的心腹,丹菊也是墨青悠心腹丫鬟,她是墨青悠乳母的女儿。
皇后娘娘体恤墨青悠,特开恩允许她带几名得力的人入宫。墨青悠征询她们的意见后,最终决定带梅菊母女和丹菊母女,她们四人陪她入东宫。
金嬷嬷这边已召集全部下人,碧月阁院内站了十八名下人,他们齐整整地站在院内。大家穿喜庆的新衣,脸上露出期许的笑意。众人皆知按惯例,主家今日必有重赏。
“今日是太子妃,大婚大喜之日,大家尽心尽力伺候主子多时,今日主子重赏大家,人人都有喜奉。”金嬷嬷说着,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对面的站着的人,一个个咧着嘴,眼里透着兴奋的目光,众人喜悦兴奋的目光齐刷刷看着金嬷嬷,也看着她手里的钱袋子。
这些下人,不全是从墨州来的家仆,不少人是来了都城后新买的。能得赏钱自然流露出十分兴奋的目光,只有墨家家生奴多了一份淡定稳重。
一个碧月阁就有十八人伺候,买来这些新人也是为了撑墨家脸面。在墨州,墨青悠的院里也就是七八人。
昨日傍晚,墨府全体下人已领取了喜奉。墨衍宸接任少家主,他已让管家赏赐过墨府全体下人。同时管家已提醒众人,今日当值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若有人玩忽职守,做事懈怠不用心,定会有墨家家法伺候。
管家让大家相互监督和举报,若查明举报情况属实,举报者可领取赏赐。故而,今日天未亮,墨府全体下人早早起床做事。以往的懈怠松懈不见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各司其职,忙而不乱。
碧月阁这些下人,成为全墨府下人羡慕的对象,他们可额外获得太子妃赏赐,自然是兴奋的状态。
众人道谢:“谢太子妃。”他们很识趣,从小姐的称呼,变成了太子妃。
金嬷嬷正色道:“主子向来宽厚仁慈,你们以往做事怠慢了些,或者做了错事,主子也不忍心责罚大家,今日太子妃大婚,又特意给大家发喜奉钱。但,今日不同往日,大家做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若有人做事怠慢懈怠,纵使主子仁慈不惩罚,我可是对偷奸耍滑者不会手软。”
一小厮表态:“金嬷嬷,您放心,我等定会尽心尽力做事,绝不会偷懒耍滑。”
另一小厮接话道:“是啊是啊,主子待我们如此好,她大婚之日,若做事懈怠,那也太没良心了。金嬷嬷不提醒我们,我们也定会尽心尽力做事的。”
一丫鬟紧跟道:“遇到这么好的主子,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福气。昨日傍晚,少家主已给全府下人发了喜奉,管家已提醒全府下人,若大家今日玩忽职守,他定家法伺候。我等不敢懈怠,金嬷嬷且放宽心。”
金嬷嬷露出欣慰的眼神,她将袋子里的赏钱,一一发给了碧月阁的下人。众人喜笑颜开咧着嘴笑着,人人又领了一份喜钱,这可是好个月的月俸钱。众人无比满足兴奋,大家各自迅速散开去做事。
这时,孙嬷嬷出了偏殿的门,已走到了主殿的门口,她驻足在主殿门口,方才的那一幕恰好落入她眼底,心道墨青悠对待下人倒是和善。昨日她教导墨青悠宫中规矩,相处时日虽不长,她觉得太子妃心思细腻而深沉,行事极其稳重沉着。
虽说墨家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世族,非官宦之家,但却是这样的墨家嫡女,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也成为当朝唯一一位太子妃,出自非官宦之家的人。
昨日墨府发生的事,她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墨家四公子被圣女重伤又废了武功,墨家主盛怒惩罚了原少家主墨衍白,也废黜了墨衍白少家主之位,改立墨衍宸为少家主。墨家主对墨衍桓被废武功之事,处理的手段来看,属于轻拿轻放,并未同百里家大动干戈打起来。
为了太子妃大婚顺利进行,墨家主吞下了一些耻辱。墨青悠是墨家女,今日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将来极有可能是青安皇后。墨家昨日发生的事,墨青悠一定也有所耳闻,但记得她昨日的神情,平静又淡然。
墨家真的吞下了那个欺耻辱吗?不知这位沉着的太子妃,将来又会如何行事?墨家和百里家之间的仇恨,又将会如何结局?
孙嬷嬷收拢思绪,转身准备进入主殿。金嬷嬷转身看到主殿门口的孙嬷嬷,她立即笑脸迎了上去,“请孙嬷嬷安,这是我家小姐给您准备的喜钱,您可要赏脸收下哦。”
金嬷嬷说着,将一钱袋子塞入孙嬷嬷手里,“宫里有规矩,本不可私下收人银两,但今日这是喜钱,又是太子妃赏赐,老奴舔着脸就收下了。”
金嬷嬷笑着,将钱袋子在孙嬷嬷手里放稳了,她收回了手,“这喜钱啊,就是图个庆幸吉祥,孙嬷嬷收下就是。您也没坏宫里的规矩,老奴我也收了小姐赏赐的喜钱呢。”
孙嬷嬷心领神会,墨青悠趁着大婚大喜之际,赏赐喜钱给下人,她手里的这份喜钱可不少,明显就是想拉拢她。宫里人向来都是如此,宫里的人际关系复杂,如果能得一言两语提醒,一些坑,一些弯路,就不必踩了。
她猜中了墨青悠的心思,也心安的收下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会心的笑了笑,立即让放入怀里,“老奴多谢太子妃的赏赐了。”
孙嬷嬷和金嬷嬷一道进了主殿,今日对金嬷嬷也多了份和气,不似昨日的那般高姿态。孙嬷嬷走进寝室,她见到墨青悠后,立即说了几句漂亮祝福话。
“老奴,恭喜贺喜太子妃,祝太子妃同太子鸾凤和鸣,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多子多福。”
墨青悠露出羞赧的笑容,“孙嬷嬷,承您吉言,谢谢。”
“大婚流程复杂,宫里仪仗队也快来了,老奴伺候太子妃穿大婚礼服吧。”孙嬷嬷提醒完,开始着手为墨青悠穿起大婚禾服。
太子妃大婚禾服无比华贵,是宫里尚衣局为期三个月工期制作而成。孙嬷嬷仔细的伺候着墨青悠穿上。
穿衣期间,金老太君携几房儿媳和女儿,众人来了碧月阁。今日她要亲自执梳子为墨青悠梳头,她已八十有余,但也早早起了床。
墨青悠母亲过世,金老太君这个做外婆的,因着她和金老家主夫妻恩爱和睦,又多子多福,且已年过八旬,已算是有福老人。她替过世的女儿为外孙女梳头,也是民间习俗,寓意她的好福气可以传递给新娘子。
金老太君拿起梳子,边梳边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金二小姐笑着打趣道,“娘,您当年给我梳头的祝福话,就是这几句。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咱家悠儿是太子妃,已经是站在荣华富贵的顶端,宫里又是有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伺候着,定也是无病无忧的,祝福的词您得说年轻人喜欢听的,且寓意又好的。”
金老太君手中动作停顿了下,她小女儿提醒的话她听了进去,笑道:“好好好,我换新的祝福话。”
“姨母,我觉得这祝福也挺好的。”墨青悠微红着脸,微微低头轻声道。
金老太君拿着梳子,继续念着祝福词,“一梳梳到尾,举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双飞;三梳梳到尾,用结同心佩。”她梳完三下,后梳子放在梳妆台。
金二小姐赶紧扶着老太君坐下,毕竟是八寻老人了,又经历了老年丧子之痛。她受此打击,身体一直不大好。
孙嬷嬷这边拿起梳子,帮墨青悠梳起了高髻,又将凤冠为她戴上,那边春梅伺候着墨青悠妆容。几人围着墨青悠忙着,很快收拾完毕。
墨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红着脸露出满意又羞赧的笑意。只见镜中人身着凤冠霞帔,一颦一笑,仪态万千,明艳动人。
众人定定看着墨青悠,她容色本就生得极好,有着墨州第一美人的美称。今日大婚她凤冠霞帔加身,容色竟更加出色了。
孙嬷嬷目不转睛地看着墨青悠,心中暗道,都城人人皆说圣女百里绾绾容色绝艳。今日瞧着墨青悠,她也不遑多让,两人堪称青安双绝色。
念及孙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今后墨青悠入宫无母无亲,宫里的人际关系又十分复杂,需要人多多提醒一二,不能踩了雷能避则避。金老太君如是想,她又重重打赏了孙嬷嬷。
孙嬷摸欢喜地收下金老太君的赏赐,大家心里是何想法,精明的孙嬷嬷心里门清。她的眼睛看环视了一周,金老太君立即会了意,她屏退寝室的下人和亲眷在外等候。寝室内唯独留下,她和墨青悠两人。
见状,孙嬷嬷才缓缓开了口。她开口说出皇后娘娘,同宫里几位妃嫔的关系,以及皇后娘娘的一些喜好,还有太子的一些喜好。
她提点的这些事,不是宫里的秘闻,只要在宫里待久了,又善于观言察色,早晚也会知晓的,孙嬷嬷也不算出卖主子。
她出自坤宁宫,再说太子妃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妇,皇后娘娘也不希望墨青悠,在大婚之日出纰漏。故而孙嬷嬷也有底气提点了墨青悠几句,也算她给了墨青悠面子。
一阵阵欢快的喇叭之声传入屋内,声音由远及近,宫里接亲的仪仗队来了。
金嬷嬷带着一碗汤圆进了寝室,她催促着墨青悠赶紧吃些。入宫婚礼流程复杂,长时间空腹怕饿坏了身子。
墨青悠身边的舅母姨母,她们提醒墨青悠一定要吃些东西。婚礼流程众多,她们又是经历过饿肚子的滋味,何况墨青悠是入宫,宫里的流程环节更多。墨青悠很听劝,乖顺地吃了起来,且把一碗汤圆全部吃完。
一小丫鬟进了寝室,秉道:“小姐,宫里接亲的仪仗队伍入了府,家主派我来说声,别耽误了时辰。”
春梅手里的动作加快,她重新为墨青悠上着口脂,“马上就好。”
涂好口脂,墨青悠站起身,眼里有些雾蒙蒙的,她走向金老太君,福身道:“外祖母,悠儿要进宫了。再此,拜别外祖母,愿外祖母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好,好孩子,你且安心进宫,不用操心家里。婚后夫为天,做好太子的贤内助。若想外祖母了,可修书信去晋州。”
墨青悠重重点了点头,又向各位舅母和姨母福身拜别。
“姐姐…”墨青舞流着眼泪,目含不舍看着墨青悠。她最依赖的人要出嫁走了,偌大的墨家只有她一人了。虽然她的大哥还在,而且又是墨家嫡长子,但大哥的身体羸弱年寿不久,她的父亲对一众儿女都淡淡的。自从她的母亲去世后,她同姐姐关系最亲密。
墨青舞舍不得墨青悠离开,心里虽不舍,但姐姐的幸福她又不能拦着。
“不哭,”墨青悠擦掉墨青舞的眼神,“以后你若想我了,就进宫看我。以后,姐姐将你许给都城官宦好人家,这样我们两姐妹就常相见了。”
“我才不要嫁人。”墨青舞红着眼睛,害羞着跑着离开。
她不忍心失去亲人,姐姐嫁入皇家,以后出宫都不自由。岂能如她所说,可进宫见她,两人常相见。宫里规矩多,她也不喜欢那些规矩,还有宫里那些人,她才不愿无事进宫。墨青舞跑出了主殿,站在门口默默流着不舍的眼泪。
墨青悠举着雪扇遮着脸,孙嬷嬷搀扶着她出了主殿。院里挤满了人,墨府亲眷大人,小孩目睹太子妃出嫁。王姨娘和赵姨娘,还有几房新来的姨娘,她们站在门口送嫁,唯独缺少柳姨娘嫁。
墨青悠余光扫了一眼,面色神情很平静,眼里波澜不惊。她和她的五哥,终究成了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