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呢喃如同针刺,那些低语如同谗妄的魔音,那具躯体犹如恐怖本身,这个怪物不属于虫族,不属于所知的任何一种生物,它的存在便是对这颗星球的荼毒。
或许,地下世界的在上亿年的发展中如此缓慢是有原因的,文明在时光中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一点轻微的异变便能将其的存在完全抹去。
可眼下,陆远与清江面临的是自身的存续。
无论清江如何倾泻自己的火力,如何在泪中呼喊咆哮,那怪物仍然前行着,不紧不慢,摇摇晃晃。
“我不想听,闭嘴!闭嘴!你这说着人话的怪物!你这恶魔!”
可即便愤怒达到顶点,那怪物竖着的嘴却仍然扭曲着,嘲弄着,它如同枯木般的身躯在踏出歪斜的一步后陡然前倾,突兀地加速冲来。伴随着惊惧的尖叫,它的面部完全撕裂,那黑色的血肉分泌着怪诞的液体,诡异的晕眩感伴随着它的靠近遍及清江与陆远全身。
“它改变了磁场!它让仪器失灵,让我们的方向感变得混乱!”陆远痛苦地单手捂着脑袋,同时冲上前企图阻止怪物冲向清江。
他的军刀插进了那具瘦弱的身躯,可那修长的手臂却如同扫过落叶一般将陆远掀飞,他跌倒在地,眼看着那头怪物冲向清江,伴随着黑色的血液从被伤害的部位流出。
“不!”
那怪物已经扑了上去,尖刺样的骨骼从腹部穿刺而出笼罩在清江的身体上方,它的身体开始收缩,试图将下方的猎物搅碎。
“走开!”清江失声悲嚎着。
“救我...”那是那头怪物模仿清江说话的声音。
“救我!救我啊!”那声求救变成了刺耳的咆哮,那怪物贪婪地攫取着声音又把它戏谑地讲给周围的人听,恐惧如同它的食粮,杀戮如同它的执照。
陆远的脚步因清江的状况变得跌跌撞撞,他想赶过去,但他太过紧张,太过担忧了。
“不要,不要...”那害怕的念头变成了心中无助的哀嚎,他看见那怪物伸出如同鞭子一般的喉舌,利齿划过清江的皮肤。
“滚开!”
一声枪响与一句呵斥再度响起,那怪物的侧脸被瞬间击穿,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打靶一样的精准连射,那一连串的步枪开火无误地在那头怪物的头部打成一个圈,失去肌肉的下颌垂直地脱落下来,腐臭的肉质无力地拖拉在了清江的身体上,而在那怪物脱力的刹那,清江也从它的身下挣脱逃了开来。
陆远看向那子弹射来的方向,借由妮兰的帮助,乾惟贤单手握着枪把,另一只扶着枪身的断手再次被后坐力震出了鲜血。
陆远与乾惟贤对上视线的刹那,便做出了自己的决断。他不能放弃这宝贵的机会,向前迈出一步后,他再次夺过了插在那怪物腰间的军刀。
“就算杀不死,你也会受伤...”
陆远闭上了眼,他将自己的恐惧与怒火并作一团,手中的军刀顺着方才的伤口处奋力地割裂过去,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将刀锋斩过半身,卡进脊椎。
“不能停下!”
在一声咆哮中,那怪物脊椎处的缝隙被陆远的刀刃斩破,另一半的血肉在那一瞬的挥砍中也被横穿而过。那怪物的前半截血肉与皮肤再也无法支撑它那过于长的身体,它的的半身顺着伤口折裂,倒在地上彻底成了两半。
陆远站在那怪物的背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乾惟贤带着妮兰试探着走近,扶起了坐在地上发抖的清江。
“这都无法杀死他...”乾惟贤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骇人的东西,不敢再靠前一步。
妮兰沉默着,她的身躯打着哆嗦,再看一眼那个怪物仿佛都是一种禁忌。
而那只怪物,匍匐在地上,已经烂掉的脸部与截成两半的身躯仍然流淌着黑色的血。它的后半身已经无法动弹,但是前半段仍然向前扭动着,麻木地试图前进,它的手臂朝着空气中挥舞,试图抓住那遥不可及的人类的肉体。
“它到底,想要什么,它到底...是什么?”看着眼前这个可悲又邪恶的造物,心中只剩下骇然。
乾惟贤绕过了那具“尸体”,牵着妮兰与清江走到了陆远的身边。
“背包。”
陆远转过头:“嗯?”
乾惟贤一把扯过陆远,拉开了他背着的行囊,从里面拿出了三颗信号弹。
“火。”
陆远仍是愣着,腰间的手枪却再次被夺了去,乾惟贤将那信号弹与另外的几块东西丢在了那怪物的躯体上,随后朝他开了一枪。
跳动的火星瞬间变成了熊熊烈火,那怪物发出“救我!”的嘶吼,在火光中,那具枯瘦的躯体变得更加焦黑可怖。
“烧吧,烧吧。”乾惟贤念着,又朝那怪物开了一枪,紧接着又是一枪。
“张安,解方元...”
那火光洗不清这血中的憎恶,那温暖令人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四人才从呆滞中回过神,沉默被乾惟贤再次打破,他回过头看向陆远,“我有问题想问你。”
...
那座山丘再次燃起了火光,四人坐在最高处,在温暖的篝火中眺望着草原的方向。
地面上的虫尸只增不减,可战斗已经结束。或许那家伙已经离开,或许那家伙已经被压在了那一群原住民的残躯之下,可无论如何,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妮兰紧挨着清江,靠在她的肩膀上看着火舌忽上忽下。
乾惟贤呼出一口气,慢慢看向陆远的眼睛。
“你杀了人。”
“人?”
“不在这地下,也不是那个怪物,是更久远的事了。”
“我不明白。”
“这只是第一个问题,你要解释的还有很多,陆远,你真的是人类吗?”
乾惟贤突如其来的说辞让发着呆的妮兰吓了一跳,她的眼神回看向面色凝重的乾惟贤,却不敢言语。
“我本以为我们的相遇应该更自然一些,陆远。但是方才发生的一切都让我产生了一些有迹可循的臆想。地下改变了你吗,还是说,你的一切都只是伪装...我们总说不要在意一个人来自哪里,但是事实却是,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决定着他的品行与内在。你可以觉得我是个恶人,我承认我存在各方面的问题,但陆远,我不会容忍一个亲近虫群的杀人犯坐在我的面前,甚至于,我不清楚眼前的是否是个人。”
“我不明白,是我坠落了地下,我是被袭击的那个,为什么你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的话,都只是猜想,陆远。但你方才回避了我是吗?你经历了什么,你在隐瞒什么,你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嘴里说的是什么,如果你上一秒钟认真回答了我,驳斥了我,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但你回避了我。”
“我不懂,你的话,云里雾里。”
“真的不懂就不会说这些云里雾里,莫须有的事实你可以一口回绝,甚至于说我是精神失常,但你没有。到底是你坠落了洞穴,还是洞穴找上了你?”
“我...”
“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吧,你杀了人对吗?”
陆远的脸色变得难看。
“在地洞里,在更上面的地方,是的没错...”
那支手枪已经顶上了陆远的脑门,清江伸出手去想要拽过乾惟贤的胳膊,可他的力量是那么不可动摇。
妮兰对着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显得不知所措,乾惟贤变得暴怒,可陆远真的如乾惟贤所说的那样吗?
“仅仅凭杀害战友这一点,我也可以毙了你!”
陆远没有退缩,他的额头迎了上去。
“你们见到了那些尸体,你们是从那边下来的对吗?”陆远叹了口气。
“你的步枪射出去的弹孔,打在了那具尸体身上!”
“可是尸体有四具,只有一个人有我的枪伤,对吗?”
“四具?”
“看来你们没有找到那被埋在水塘里的另一具,那是一切灾难的起因,争斗是从那里开始的。”
“你说的什么胡话?”
“食物,希望,我们得不到一切。我们被困在那个狭小的地方,一日又一日,救援迟迟未到,可我们的口粮被牢牢掌握在了那名军官的手里。”
“你承认了,你杀了他。”
清江和妮兰同步地看向陆远,清江担忧着,而妮兰眼里充满了惊惧。
“如果你是那个自认为的,有洞察力的人,你该会想到其他两具尸体身上,为何没有我的弹痕。”
乾惟贤的手在此刻颤抖了一下,他立马想到了陆远所暗示的可能。
“不,不可能,你既说他掌握了食物,又怎么会由他发起进攻?”
“是啊,他不会,但是另外两个会,只是,死掉的是他们。”
“那你呢,你又如何证明你不是那个发动袭击的人!”
“我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活着,他们两个死了,就是最好的证明。我能在他的灭口中再次夺回自己的命,我为了自己的存活杀死了他。”
“...”
“如果你说只要杀害了自己的同胞就是罪不可赦,那我其实早该罪恶滔天。你说不论出身并不合理,可是对我而言死亡一直是家常便饭。你没看过沉在暗巷里的尸体,也没见过那些为了一口饭斗争到死的疯子,你在乎的,是你所相信的那些童话与自以为是。乾惟贤,抛下我们离开的部队,是不是等同于杀害了我们,是不是等同于罪人呢,扣动扳机,杀死所有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