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头眼神空洞的看着这乌泱泱的人,这其中又有多少,是跟他一样,被裹挟着没办法,只能跟着走的人呢?
吃完之后,他带着老伴儿子孙子找了个偏僻的位置,一家人围成一个圈坐着,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徐老头的大孙子徐栓先开口,他低声道,“这样不行,我们得跑出去给其他人传信儿。”
徐老头苦笑,“怎么传?这里人这么多,他们还故意把咱们这些当地人围住,不就是怕我们跑出去吗?”
徐栓:“跑不出去也得跑!”
他道,“再往前走,有一个往山上走的小道,你们都走过,从那里绕过去,可以绕出包围圈。”
“后面只要再小心点,肯定能跑走。”
“跑出去给亲戚们传个信儿,让他们有个准备!”
徐老头想想也是,不管怎么样,提前知道总能转移一部分粮食。
这个时候,越多粮食就是越大的活命几率。
徐栓想了想,跟徐老头道,“爷爷,我记得咱家有个表叔是在前山村吧?他还有个女婿在县里的。”
徐老头显然也想到了苏父,他点点头,“是,去年他们家办酒席,我还去随礼了呢!”
徐栓摸了摸靠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弟弟,苦涩道,“我想去他家传信儿,然后把小柱留下。”
他回头看了看那边吃饱了躺的到处都是的灾民,另外还有一部分被人领着去村里去搜刮了。
回头对徐老头道,“咱们县这么小,这来的灾民乌泱泱的,我看着比县里的百姓都多很多。”
“这批灾民这么整,县太爷要么得拿足够的赈济粮给他们,要么就只能派兵赶走。
“但现在这里这么多人,赈济粮?县里能出得起几天?”
“若是出不起,弄不好就要镇压,咱家待在这里,活不活得下去都是问题。”
“表叔家后面没多远就是山,那山头一个接着一个,再不行躲到里面,等事情解决了再出来,起码能活命!”
徐老头犹豫,“山里太危险...”
徐大郎跺脚,“爷爷,你可别忘了,表婶娘家可是在深山里,再不行,他们躲到那里,肯定能活下去!”
徐老头左思右想,还是下不定决心。
他的儿子徐大郎开口道,“爹,让栓子去吧,带着小柱一起,不管怎样,能活下去才最重要。”
徐栓只能最后下重招,“这事儿越快越好,晚了,只怕表叔也得跟我们一样,成为灾民的一员了。”
徐老头咬咬牙,点头同意了。
接下来,徐老头一直偷偷观察机会,然后趁人不注意,带着家人悄悄的往灾民队伍边缘挪动。
待挪到了最边上,徐老头带着全家其他人一起围成一个掩体。
徐栓趴着身子,匍匐在地。
他的弟弟小柱,趴在他的前方。
借着青苗和家人的遮掩,两人往熟悉的小路爬去。
只要爬过去,小路旁边的天然灌木就可以为他们遮挡住绝大多数人的视线。
徐老头握紧拳头,紧紧的盯着前方的灾民,不敢回头看一眼。
时间在那一刻显得如此漫长,无论是徐老头还是徐栓,都觉得,这往常抬抬脚就能到的路程,如今只觉得像是地狱与天堂般遥远。
那边灾民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几人一队,往这边走过来。
徐老头吓得后背寒毛直竖,但他们不敢挪动一步,生怕暴露了后面的徐栓两人。
灾民走过来,怀疑的扒开几人往他们身后看看。
此时徐栓与小柱险之又险的爬到了小路上,立刻原地不动趴下。
灾民四处看看什么都没看到,最终回头把徐老头几人往灾民中间赶。
而这边徐栓在灾民赶着人走后,又带着弟弟往前爬了一段,然后借着灌木挡住身形原地站起。
一把抱住弟弟,开始往前跑。
他还不敢跑太快,就怕脚下发出的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
等终于跑出足够远,确定灾民们到不了这里之后,徐栓才猛地瘫倒在地上,怀里的弟弟也掉到地上。
被这几天的事情吓到的小孩子即使这样也没有哭,他小心的原地转换姿势,双手双脚着地,爬到徐栓身边。
徐栓喘着粗气,摸了摸弟弟的头,一把把他揽在怀里。
小孩儿也就顺势依偎在他的怀里,脑袋埋在哥哥的胸前,一言不发。
徐栓缓过来气儿,也不敢耽搁,背着弟弟继续跑。
一路上,他发现,挨着灾民的地方,很多村子已经有了察觉。
这些人要么是紧急转移家里的东西,但一般是够呛。
因为吃青苗填饱肚子有了些力气的灾民已经开始武力抢夺粮食。
所有人都知道,青苗虽然以后会长粮食,但是在没有结出粮食之前,它只比路边的青草好一些。
但长久吃,还是不行的。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不顶饿。
一个人一天到晚的吃,可能也只是觉得没那么饿而已,根本不会有太多饱腹的感觉。
所以这些灾民在用青苗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就把目光又定格在百姓家里的粮食上面。
事情到了这一步,灾民为了活命需要粮食。
百姓也为了活命不可能让出粮食。
两方都是为了活着,没有一方肯在这种生死关头上相让。
大打出手,必不可免。
一路走来,徐栓远远的已经见了十几起械斗了。
头破血流,又难分胜负。
徐栓连看都不敢看,一步不停的往里跑。
好在越到里面,气氛越平和。
看来因为灾民的围堵,本县的百姓们并没有太多逃出来传递消息的。
徐栓想到这里,一方面觉得害怕,另外一方面也觉得底气更足了些,脚步不坠的埋头快步走。
饿了,徐栓和弟弟一起挖野菜啃,渴了,就喝河里的水。
困了就找到隐蔽的地方,带着弟弟蒙头睡一觉。
睡醒了,继续走。
整整三天,他们才绕到了前山村。
此时正是中午,家家户户都在做饭。
烟囱里飘出灰白的烟,被风吹得倾斜着飘向天空,然后消失不见。
远远的,鸡鸭的叫声就传来了,还能听见某家妇人中气十足的在骂自己馋嘴的孩子。
一片祥和。
徐栓想到自己村子几天之前也是这样,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但就一天,就那一天,他的村子再无炊烟了。
他看看怀里累的睡着的弟弟,用袖子狠狠的抹去眼泪。
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凭借着记忆,徐栓左拐右拐到了苏家大门前。
乡下家里,大门很少关的,此时苏家也是。
徐栓看到这,直接就进去了。
然后自然就看到了院子中间的那道围墙,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就被出门的苏大伯母看到了。
“哪来的乞丐,到我家要饭来了,赶紧滚!”苏大伯母顺手拿起墙角的棍子,挥舞着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