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张大人和宋砚一同到城西。
医官们看到张大人精神抖擞地站在他们面前,虽然早先已知晓他已痊了,却还是不免吃惊。这和他们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差别太大了。
张大人道:“最近这段时日,辛苦各位医官大人了。”
众人忙道:“张大人客气了。”
一阵寒暄之后,张大人便问起了这边的情况。
“回张大人,现在大半百姓已经痊愈了,他们再调理几日便可回家。剩下的,病情也基本已经稳定。”
张大人道:“有劳各位大人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以防疫情反扑。”
“是。”众人拜道。
张大人又说了一些感谢与鼓励的话,便带着宋砚出去了。
出门后,张大人对宋砚道:“这次多亏你们及时赶来,若不是你们,疫情也不会控制得如此之快。”
宋砚道:“张大人言重了,若不是大人不慎感染了疫病,定能比在下做得更好。”
“你不必谦虚,我原先就是因为没能及时发现疫情,才导致延误了局面控制。后面这段时日,你我分工,争取早些完胜归朝。”张大人道。
宋砚道:“张大人大病初愈,还得好好休养,城西还有许多感染者,在下建议,您先负责城东。”
张大人也没和他客气,拱手道:“那城西就有劳你了。”
宋砚道:“应该的,张大人不必客气。”
自此,这座县城,二人一人负责一半。
原先只有宋砚和尤晋两个人带着县衙未感染的一众官员在忙活,他忙得脚不沾地,每日还睡不满三个时辰。现在由张大人分担一半的工作量,他的担子陡然轻了不少。
这次疫情,对万医谷的人来说,也是一次绝佳的学习机会。这次来的一百人,都是万医谷中的佼佼者,真正能够放手看病的,实际上除了沈南依之外,只有三十五人,另外六十五基本人只负责抓药、煎药、照顾病人。
但通过这两个月,他们都成长了许多。沈南依几乎手把手教他们,每次看诊时,都尽量讲得细致,医案也都记录得十分具体详尽。
宋砚每次来,她要么带着大夫们看诊,要么在给他们讲解医案,要么和他们分析病情,好像从来都没有闲下来过。
两个月的时间,她真的瘦了很多,宋砚心疼不已。
这日,沈南依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的事,正捏着酸痛的胳膊,宋砚走了进来。
他放了两个果子在她的桌案上。
“嗯?”沈南依抬头看向他。
宋砚笑道:“晌午张大人让人带过来的,说是城东的百姓自己家里种的,送了张大人一些。我方才拿了几个去太医院那里,给你留了两个最红的,应该很甜,你尝尝。”
沈南依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怎么样?甜不甜?”宋砚问。
沈南依点点头,“嗯。”
宋砚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吃果子,“文林果小时候吃得多一些,那时候贪嘴,常常不等成熟就爬树去摘,尝尝酸得牙发软。后来来了京师,倒吃得少了。”
沈南依专心致志地吃着,没有接话。
“这两个月,辛苦你了,你瘦了好多。”宋砚侧身坐到桌案边,抬手轻轻抚摸的脸,“回去了,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我现在学会了好多菜……”宋砚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南依,你的味觉……恢复了?”他说到吃,才想起方才他问她甜不甜,她点头应了。
沈南依弯起唇角,“嗯,恢复了,已经恢复一年多了。”
宋砚激动道:“真的?!”
“嗯。”沈南依一边吃果子,一边应着,她看了看手里的果子,“你吃了吗?”
宋砚一愣,笑道:“我吃过了,你吃吧。现在城中情况特殊,物资有限,估计至少还得半个月才能恢复如常。”他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果子,心陡然变得柔软了许多。
这段时间,从上到下,谁都日子都不好过。万医谷所来的医者中,有十几人在照顾病人期间也感染了疫症,南依一边照顾病人,一边还要照顾自己手下的人。她平日里话极少,也从不说累,也就极少有人注意到她的疲惫。他自己平日里也忙得一塌糊涂,这时候他倒是有些感慨,幸亏冷月在她身边,否则她可能还会像从前一样,连饭都忘了吃。
宋砚见她起身去净手,而桌上还有一个果子,道:“还有一个呢。”
沈南依看了那果子一眼,“先留着。”
宋砚不禁失笑。
沈南依净了手回来,站到他面前,看着他。
宋砚转向她,仰头问:“怎么了?”
沈南依摇摇头,“我想抱你一下。”
宋砚不禁笑起来,起身,张开双臂。
沈南依一笑,顺势环住了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胸膛上。
宋砚也紧紧抱住她,她可能真的是太累了。
沈南依依偎在他怀里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宋砚原本还想问些什么,见她闭着眼睛搂得很紧,也就没再开口。
冷月拎着茶壶进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慌忙转身出去了。
冷月拎着茶壶,靠在门外的墙上,仰头眺望远方的山岚。
过了好一会儿,沈南依才松开他。
“现在好些了吗?”宋砚问。
沈南依点点头。
“是不是太累了?”宋砚把她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是有点,但主要是想你了。”她抬头望着宋砚,“你胡子又长出来了。”
宋砚笑道:“你还说呢,上次在驿站,是不是你把我胡子刮了?”
沈南依望着他,不说话。
“刮胡子,好玩吗?”宋砚抓住她的手问。
沈南依微微抿唇,嘴角不经意又翘了上去。
宋砚歪头笑问:“那能不能劳烦沈大夫,再帮我刮一刮?”
沈南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头。
她从怀里掏出匕首,寒芒一闪,宋砚吓得一愣。“你该不会是要用这个……刮吧?”
沈南依把他按回桌案上坐好,“我试过了,可以的。你别乱动,信我。”
宋砚咕咚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
他的眼珠跟着那匕首的锋刃下移,感受着一刀一刀刮过皮肤的触感,手指扣紧了桌沿。
沈南依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把他的胡茬刮干净。
宋砚目光移向她的脸,渐渐失了神。
自从三年前一别,直到两个多月前再度重逢,后来便是各自为赈疫而日日马不停蹄地奔波,他们一直都未曾像这样好好相处过。
能再次这样仔细地打量她,那种失而复得的强烈的喜悦再次占据了他的心扉。
沈南依放下匕首,拧了巾帕把他唇周擦洗了一遍。
沈南依掰着他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好了。”
宋砚轻轻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吻了一下,“南依,你以后不会再走了吧?”
沈南依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成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南依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靠顺势靠进他怀里,闷闷道:“只要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
宋砚也抬手紧紧环住他的腰,心里莫名有些悲伤。他怎么会赶她走呢?他只是害怕自己留不住她,有时候,他看到她在一群大夫中间,意气风发地给他们讲解医理知识,那和平时的她截然不同。那时候的她,是那样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