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第一夜的胜负至此已经明了。
只要隔开足够远的距离,米克就无法威胁到我们,我们对她的远程攻击也有充足的反应时间。
在我们的同伴全部赶到现场之后,实力的天平就会全面向我们这一方倾倒,而以米克现在的行动能力,她连逃走也做不到。
她没有丝毫的惊慌和绝望,只是站在原地,冷静地观察我们的行动,为了成功逃跑等待时机。
即便如此,西雅茨龙依旧疲惫不堪地在她的身侧半蹲下来。
这证明她已经虚弱到了何种地步。
她残缺的躯体隐约引发了我的感慨。她身后的骨骼前肢无力地垂下,现在米克只剩下一只手可以使用。
无法同情,也无法悲悯。当我看到她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时,今夜死去的战友的音容就会涌上我的心头。他们死去的时候没有得到敌人的怜悯,那么我的怜悯也就无法如此廉价。
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战争中没有怜悯的余地。
我们与米克的对峙并不长久,最后的一场战斗旋即再度开始。
手枪子弹、头冠与水刺向着空地中央的食肉龙与其复兴者毫不含糊地进攻,而米克·西雅茨则一手握弓,用自己的牙齿咬住弓弦和箭羽,在摇摇晃晃的奔跑之中发起她的反击。
即便已经濒临死亡,米克也没有选择安静地躺下来,在死亡到来之前留给自己最后一些平静。
看来她宁可在挣扎之中死去。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我周围的三位复兴者都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像样的战斗力。
云拖着手臂上残留下来的破碎皮肉,查兰杰脱臼的下颌则随着身体的前进不住晃动。
米克先前始终精准的箭矢,在此时已经没有射中要害的能力。
箭矢射进我脚前的土壤之中,已经很难威胁到我。
究竟为什么呢?
在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上,复兴自己的种族,真的显得如此重要吗?
我射出的子弹击中米克的小腿,让她本来就已经非常缓慢的奔跑停了下来。
她不得不单膝滑跪在地,以免直接扑倒下来。
我举着手枪指向米克的前额,看着她的身体怎样痛苦地剧烈颤抖,听到她细微的、轻柔的喘息声。那声音不像一位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的复兴者,反而像一只新生的马驹,二者都同样竭力想从地面上站起来。
用手枪杀死她的过程,恐怕会分外漫长。
我想要将她削弱到足够的地步,然后夺取她的全部力量。我不能再像先前一样弱小,我不允许自己只能由他人来保护。我不得不强大,为了在这场战争之中生存下去。
她毫无疑问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幻化出长矛,费力地撑在地面上,将自己一寸一寸地从地面上撑起来。
她抬起头,看到天空上盘旋的风神翼龙编队,她能够闻到萨科法和上游他们正在快速逼近我们的所在地,明白自己已经在劫难逃。
我们沉默不语地看着,那张被黑色血污和创伤扭曲了的脸孔上依旧平静,既没有憎恨,也没有恐惧,甚至连杀意都已经丧失了。
这令米克·西雅茨的面容显现出圣女般的高洁和淡雅。
她握在手中的长矛颤抖着举起,穷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在矛头周围凝聚起锐利的灰色牙齿,大力抛甩而出,为了躲避这最后一次不顾一切的进攻,我们不得不同时后退闪躲。
就在那一刻,察觉到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足够远的时候,米克手中的长矛转变了方向,对准自己的咽喉。
矛头钻破血肉与骨骼的声音对我来说已经再平常不过,然而这一次,这始终忠诚高效的武器,杀死的是自己的主人。
长矛穿过米克的脖颈,从她的后脑穿出,将她的身躯支撑起来,没有让她倒下。
黑色的血液顺着长矛缓缓淌下,我隐约注意到她的嘴唇轻轻一动,她或许低语了些什么,但内容已经无从得知了。
西雅茨龙蓝色的灵魂脱离自己的躯体,在飘向空中,散为粉末之前,它回过头,冷漠地瞥了我一眼。
米克用这种方式阻止了我夺取她的力量。
而王朝在小城地区发动的这一次战役,毫无疑问也已经随着她的死亡宣告失败。
我拎着手里的武器,一时不知所措。
我站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愣住,任由我的思维把我带向脑海深处,在那里,记忆那汹涌的波浪正在翻涌。
在惊涛骇浪之间,今夜死者的面容转瞬即逝,异常残酷血腥的战斗过程也已经如同走马灯一样快速闪过。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些什么,我就只能这么站在那里,轻轻地叹息。
看到降落下来的风神翼龙编队,我无力地躺倒在地。
躺在泥泞肮脏的地面上,躺在今夜喝足了血液的这片土地上,我的神经很快放松了下来。
在确认已经安全了以后,强烈的睡意立即向我袭来,一切本来在思索的事情迅速淡出我的意识,此时此刻,休息一下的愿望远远大于其他一切。
云和查兰杰似乎冲上前来查看我的状态,她们似乎对我大喊了些什么,她们似乎感到非常惊慌。
但我已不愿意过多考虑这些。
我没有听到她们的呼叫,我听到的是另外的声音。
我听到全世界各个复兴者据点同时响起的,雷鸣般的脚步声。
我听到食肉龙陷入绝境之中的战斗时爆发出来的狂躁咆哮。
我听到枪栓拉动,火药爆炸的声音,听到极具威慑力的炮火之声。
从罗穆阿尔多的崖壁之上,升起大群准备越过海洋作战的王朝空军阵列。
在全世界各大洋发起进攻的海洋索里安用鳍与背破开水面,发出整齐一致的响亮水花。
在南美洲的千里沃野,在中亚和蒙古地区的广阔荒漠,从雪花纷扬的北极到骄阳似火的热带,同一个消息在各个据点,各个复兴者之间迅速传递,从全新世尚且温热的尸体上跨过,从战争前线传到这个世界上最偏僻的角落。
战争开始了。
与此同时,我也听到,远在北非的广袤湿地之中,在那个名为卡玛卡玛的地方,在那金碧辉煌的恢宏建筑之中,有一位黑发红眼的复兴者,温文尔雅同时决绝非常地宣布:
“诸位,我们刚刚见证了一个时代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