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棣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银票压在了桌子之上。
而后他问道:“坐地的来了吗?”
老板连忙应道:“来了,吃了碗牛脚汤,刚进去没多久。”
刘梦棣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竹筒里的筷子便吃起了面来。
宋琏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正值最能吃的时候,早就饿了。
见得刘梦棣开始吃面,拿起碗里一口就把汤喝了个干净 ,而后两口就将面给滋溜进了肚子里。
宋琏开始干嚼碗里的那两小块牛肉的时候,太子才刚开始试探着去闻那面香。
这要不是因为天气这么冷,他绝不会动这个嘴。
几人正吃面之时,却不想那面摊老板却是又升了起了一盏红灯笼来。
刘梦棣看着那盏灯,轻轻碰了一下太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而此时宋琏也起了身。
太子锦衣玉食习惯了,看不上这碗面,见得刘梦棣向着那漆黑的小巷子走去,他也马上紧跟了进去。
三人在黑巷的中间部分一拐,却又来到了另一条小街巷里。
那街巷虽然不宽,但两边都是铺面,只是现在是在夜里,铺面都是关着门的。
与别的地方不同的是,每隔三、四个铺面的就会出现一张桌子。
每张桌子上几乎都摆放着几张纸,纸角被一方砚台压着。
砚台上早已盛着墨汁,它的边沿还搁着一支笔。
这些桌子的角落都放着一个灯笼,有的点灯亮着,有的却是没点起来。
且灯笼的颜色也不太一样,有的是黄的,有的却是绿色的。
而桌子后面坐着的人更是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像是夜里的鬼魅一般。
这一副阴森诡异的景象弄得太子的心里直发毛。
刘梦棣好似早已习惯了这些,只是一味地向前走。
不一时,三人便来到了一处掌着绿灯笼的一张桌子前面。
坐在这张桌子后面的人与别人一样也穿着黑色的斗篷,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
那毛巾将脸给遮住了,完全看不见他的脸。
那人的腿上还放着一个外面是藤编里头是陶制的小暖炉。
暖炉里的碳被烧得红通通的,正在向外发着烧气,他的手也在上面烘烤着。
刘梦棣往桌前一站,那位掌柜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来。
他看了看左右之后才惊奇地问道:“爷您如何来了?”
刘梦棣把手一摆,说道:“木掌柜,我带了个朋友过来进点货,今日有卖果的吗?”
别看刘梦棣管对方叫木掌柜,其实这人并不姓木。
他原本姓杨,只不过后来改了个姓,现在姓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至鼎金典的大掌柜柳子贡!
之所以管他叫木掌柜,是因为黑市里的人从来都不用真名。
柳子贡本身就是刘梦棣的心腹,刘梦棣把朋友两个字一说,那柳子贡便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只见柳子贡把手一伸,指向了街头另一处桌子:“有一家,在那!”
刘梦棣又问道:“最近有新掌柜来此卖果么?”
“没有,都是老熟人。”
“他们有进什么新货么?”
柳子贡应道:“我不做这一行,与他们也无有交流,并不知晓。爷,黑市里虽然有互不认人的规矩,即使知道对方是谁,也不能说出来,但您……您太显眼了。您要进些什么货与我开个口,我回头弄了送您庄子里去。”
“尖果!”
柳子贡一愣,说道:“市面上的人都说您贪财好色,但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且一般的女人您是看不上的,您真是来挑果的么?”
刘梦棣轻笑了一声说道:“自是真的。我齐王府正在修缮,需要许多人手。长安本地的爷我信不过,怕有心人安插点什么人进来,所以来这里挑一挑,至少用得放心。以前卢相就曾派了个人混进了我的产业里来,还好莲儿甄别了一下,要不然真让他在我产业里偷听点什么事情报到皇上那里去,我现在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刘梦棣这话好似是专门说给太子听的,意思在让太子小心卢相的细作。
柳子贡言道:“现在满城都是灾民,您只要给他们一口吃的,谁还不给您玩命的干活呢?从这里买回去的,可都是身不由己之人呀,那是会跑的!”
“爷我不缺银子,将人买下以后使点恩惠,要留的留下,不想留的发路费回去。虽然多花费一些,但却使的安心。你最近生意如何?”
“凑合着过吧。官府在榆林那边清狱,已经没有多少货进来了,现在就指着西域那里了。如果西域那里与中原达成护送商队的协议,使得绿林下不了手,那我就只能做回老本行了!”
刘梦棣又问道:“最近有人兑成色么?”
“有是有,但都不在黑市里兑,毕竟都是正路上来的,所以会在至鼎金典与经纬票号兑。这里的生意也因此冷清了不少,好些人都收手不做了。想来是最近脏银少了,用不着来这里兑了。”
刘梦棣口中的成色指的是银子。
因为原料与工艺的差别,使得各地方的银子成色都不太一样。
原本值一两的货物,A地的银子因为成色不好,可能要出到一两一。而b地的银子成色好,可能就出到九两。
这对于交易来说是极不方便的,所以这些银子都得兑成汉国朝廷所规定的铸银进行交易。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银子都能见光,有一些赃银是不得不在黑市里进行兑换的。
而至鼎金典即有兑换不同成色银子的业务。
刘梦棣又说道:“我是想问,有齐国那边的成色在此兑换么?”
刘梦棣其实是想知道他给江有汜的现银有没有被兑换成齐国那边的银锭。
当柳子贡应了一声“没有”的时候,刘梦棣心中就有底了。
柴三太子主要的活动区域是在齐国,那些银子当然会被运回齐国使用。
而齐国又没有汉国这么大规模的黑市,不可能能暗中兑成齐国银。
要是在齐国正常兑汉国银,就一定是会被齐国朝廷盯上的。
柴三太子是个极谨慎之人,不可能犯这个傻。
所以,刘梦棣现在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就是银子一定会被直接熔炼成齐国银,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在齐国流通。
而会熔炼齐国银锭的,只能是齐国里的什么官道上的人物。
换言之,柴三太子若是想与刘梦棣做粮食生意,就一定是用这笔银子进货。
而卖他货的人就一定是齐国官道上的大人物。
这就印证了之前刘梦棣的想法,那就是柴三太子一定是与齐国哪位大人物勾结,将齐国仓粮里的粮食卖给自己!
此消彼涨,这对汉国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刘梦棣正寻思着,却不想柳子贡突然问道:“六爷是想问那一伙齐国人的事情?”
刘梦棣好奇地反问道:“他们来过黑市?”
“来过。像是来淘什么宝贝的,不过没来我这里,您不如去面摊再吃碗面去?”
柳子贡是跟着一个叫宁无干的当铺掌柜学的鉴定。
宁无干即是因女史箴图被叛逃的裴续一分为二而被发配的冤主,所以典当也是至鼎金典的主要业务之一。
至鼎金典里的东西并不是全从正道上来的。
刘梦棣以前让程阔海等人劫过别人西行的货物,其中便包括了许多珍宝。
那些珍宝当然就是经柳子贡的手在黑市里出手的。
柳子贡在黑市里还是有一定的声望的,齐公子若是来淘什么宝,不可能不来找柳子贡。
刘梦棣好奇地问道:“他们淘货没来找你?这不正常吧?”
“的确不正常,我主营三项,一是兑银,二是收茶绸,三是出珍宝。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应该来找我的。我觉得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齐国人并不知道黑市里有我这么一号人物。但他们即是能找到长安黑市里来,必定有极了解长安黑市之人带他们来。所以一定是那个人不让齐国人知道我!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一个人不愿意我做齐国人的生意。”
刘梦棣深吸了口气说道:“经纬票号!”
柳子贡言道:“经纬票号定与齐国人有所勾结!”
“是呀,他们进关中之前就准备好了经纬票号的银票,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哦,对了,最近有出台窑货的么?”
台窑是切口,意思是粮仓,台窑货即是指的粮食。
柳子贡答道:“之前有,不过最近却是没了。原以为是因为深冬,各处都把货耗光了。不过后来听说是有人订了货,而且量很大,现在没有货在黑市里卖了!”
刘梦棣听了以后却是放心地点了点头。
柳子贡只觉得不对劲,试着问道:“爷您这副表情,该不会是您……”
刘梦棣轻笑了一下也不回答,只是笑道:“有空再聊吧。”
柳子贡将原本拿出来的手又放在了提炉之上,看着刘梦棣一行人又走到了另一处桌子的前面。
那张桌子后面坐着的掌柜与柳子贡一样,也是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