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
阿月已经将晒好的杏干装好,扎紧了口袋,规规整整地摆在架子上。又想了想,今夜应当无眠,便又抓出一大把,权当给自己的零嘴。
住下近半年了,虽然师傅不时会带回一些,周围城镇中好吃的果脯点心,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湖中捞鱼,在安排鱼的吃法上即或是有了些造诣,但吃的阿月实在有些怕了。
弦月如钩,零零碎碎挂着几颗星辰,浮云浅淡,午夜的风冷的紧,混杂着有几丝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飘散过来的血腥气。
按师傅所说,战事越是惨烈,鲜血流入沙漠,而后再起的恶灵,会较之之前的更难对付,但至多三个满月的时间,也能够斩去大半。师傅在此这多年,想来也是斗的越来越艰辛,不知道今夜之后,师傅又将忙碌多久?
恶灵斩去,并非净化。
师傅说,若是恶灵本为纯净,为一时执念起而退去本心的,净化之后能够收在锦囊之中,化执为壤,算得了一个善终。但若恶灵来自于瘴气所化,那净化之后几乎无所剩下,零星之气虽也能被锦囊吸收,但是本体依然强,只能斩杀殆尽。
今夜,师傅本不用去的早,但因师傅觉得,既然凡世恶灵邪祟自己已经除去那么多,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发生战祸?
师傅说,她要去查查原因。说此话时,师傅的面容有往日不见的沉重。
没能在后半夜等到师傅回来,再过了阴沉的一天,师傅仍然未归。
阿月两夜没有怎么阖眼,几次透过窗,看到黑漆漆的半落璧对岸,亦是一盏烛火,一直从暗夜燃到了天明,又随黄昏亮灯。
天上有月,地上有灯,阿月觉得这微薄的暖意,亦是难得。
第三日清晨,那盏灯熄灭不久,晨光还未铺满整片湖面时,敲门声,轻轻响起,不似师傅一贯作风。阿月以为师傅带了伤回来,便急急起身,打开了门。
寂卬站在门口,背对着晨光,手中提着一只褐色小兔。
“你这么早来作甚么?”阿月虽在问,眼睛却盯着那蜷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兔子。
寂卬看着阿月的样子,笑道:“你每日在此,我见你甚为寂寞,这不,从一条沙蟒口中,夺下这只快被吓死的兔子,送给你,解解寂寞?”
兔子似惊魂未定,仍然抖动着耳朵,阿月见它双眼紧闭,有些不忍心,道:“哪里有沙蟒?”
寂卬愣了一下,对阿月这个问题有些意外,道:“前方沙丘背后就有,怎么?要看看?”
若是距离这处不远,即便自己养着,怕也难逃蛇口,阿月想到这里,又看着呼吸渐渐慢了下来的兔子,道:“可我看这兔子像是活不长了。”
寂卬听此,将笼子放下,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这般举动,手法轻柔,但果然,兔子很快没了呼吸。寂卬有些失望,对阿月轻声道:“本想送你,看来兔子不好。下次寻个其他的罢!”
说完,阿月又想起,师傅已经比往日离开的时辰更长了,这茫茫沙漠,可比自己想象中凶险,自己自顾不暇总是要依赖师傅,更别说再养个什么,何况,养个什么自己的话,还要操心它的饮食。
还是算了罢!
于是阿月伸手提了笼子,道:“先去埋了罢!离那方沙丘远一些,才从沙蟒口中逃脱,莫要死后又回到沙蟒肚子里,倒白害怕了这几个时辰。”
说完起身,不想寂卬将手覆在阿月提笼子的手上,手掌覆盖在手背,传来一阵温热。阿月望着寂卬,疑惑道:“这是作甚?”
“笼子有些重,我和你一起。”
寂卬不理会阿月的疑惑和不自在,自顾自说道,说完又自顾自拉着,往方才所说沙丘的反方向而去。
原本提的动的笼子,现下似乎变得重了不少。而手中握着笼子的提手,里头的兔子身形孱弱,手又被寂卬不知所谓地拉着,让阿月扔也扔不掉,甩也甩不开,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在写着半落璧的那方怪石旁,寂卬缓缓地将兔子抱出来,让阿月摸了摸它的头,眼中有一些不像是这人会有的情绪,几个目光之后,便徒手挖了坑,将兔子稳稳放了进去,一层一层盖上了沙土。
寂卬边埋边道:“你在担心你师傅罢?”
阿月没有答话。
“我觉得你师傅说的很对。她了不起。”寂卬的话没有来由。
阿月看寂卬这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中混沌了又混沌,寂卬半蹲着,认真往兔子身上,小捧、小捧地盖着沙土,喃喃道:“月,你说,万物有灵,这兔子在沙漠中长这么大了,是否也受了你师傅的福泽,开了灵智?但,开了灵智也无用了,它太脆弱了。”
寂卬继续莫名其妙,但总是提到师傅,阿月忍不住问道:“你认得师傅?”
“不认得。”
“那你怎知道我师傅说的对,还知道她很了不起?”
寂卬抬起头,目光深邃,一双瞳孔中,映衬着阿月那双澄澈的眼睛,他定定地望着阿月,看着几粒尘土,在晨曦冰冷的阳光中,飞上了阿月白净的脸庞,未作停留,又滚落下来,道:“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令师所言大义,让在下倾佩不已。前夜远方厮杀声也让我好奇,便跟着你师傅去了。”
阿月有些疑惑的眼神,变得更加困惑和不解,听寂卬这样说话,她总觉得不对头,一下子起身,怒道:“你真的好生无礼,怎么能偷听我和师傅的谈话呢?”
“听都听了,能怎么办呢?”
晨风吹来,阿月背光而走,大踏步地往屋子走去,“臭无赖。看在救了我的面子上,同他多说几句,便这样蹬鼻子上脸,还是自己太心软的缘故。”阿月边走边想,嘴巴一直嘟囔着“臭无赖”三个字。
寂卬在后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听得到阿月口中对他的骂声,阿月嘟囔一句,他的笑容就深一分。
嘟囔了一阵,阿月慢了脚步,将这些时日一些事情串了串,觉得许多地方透出的那股子不对劲,似乎有些眉目了。
这些不对劲包括,师傅救了她与她师徒相称,但是却不曾像师傅教授徒弟一般,教她什么武艺。这桩事,细究一番也就还好,师傅说她是神女,那她这样不明身份的,去学神女的术法、武艺许是不甚妥当。
但是,这个寂卬,哪里都怪,住的也怪,说话也怪,同她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
他住在这片沙漠中,师傅既然作为神女,竟然也不清楚其来历身份,莫不是他也并不是这个凡世的人?
那他是谁?
难道是要通过自己,打师傅的什么主意?或者,师傅做的事情违逆了什么,他又没有能耐直接对上师傅,所以想从自己这里下手?
这样一想,似乎通了一些。但是,想到这一层后,阿月的头却蓦然剧痛一瞬,那一霎时,似乎有些模糊的影子闪过,阿月想抓一抓,却又什么都不见了。
阿月站定,半落璧的风吹到自己的面庞,来的轻柔却猛击心门,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冲击着自己的脉息……
这时,寂卬的声音又传来。
听他笑着喊道:“怪我,我下次不听了。月儿,你等等我。你不是担心你师傅吗?难道不想知道你师傅的情况?”
“你说。”阿月想到这人不怎么熟悉,但是这个称呼听起来异常亲昵,方才的不对劲被他的一句话散开,心中更加烦闷,又接着道:“你先说我师傅怎么了?然后记着,不能无礼地偷听我们说话,不能无礼地拉着我的手,不能无礼地这样喊我。”
话音刚落,远处沙丘突然出现一人一马,晨光打在那人脸上,隐隐看着正是几夜未归的师傅。后方的马儿走的有些艰辛,脚步迟缓而沉重,跟在师傅身后,师傅白衣斗笠,面纱挂在斗笠两侧。
“师傅。”阿月朝那方边挥手边喊道,见着师傅的脚步停了一下,应是听到她的呼喊。
寂卬走近到阿月身侧,同她一起看着远处归来的师傅,道:“昨夜战况尤为惨烈,虽不过两晚,但是经此一役,苏卫国的大将军和亲信部下,已经没几个活下来了。阴谋诡计,莨国与西图倒是玩的不错,你师傅隐去身形观了那么久,想必心中凄然,凭借她一己之力,怎么斗得了天命人心?”
听此一说,阿月脑中莫名熟悉感又出现,她想着,那匹马上必然是一名重伤男子,师傅此番是带他回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