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军帐门帘被掀起时,腐朽的血腥味混着某种陈鹿从未闻过的古怪药香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捂住口鼻,余光瞥见涂山耿耿的指尖已经扣在了幽魂鞭上。
“高镇守使,您这是......”涂山耿耿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灰白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褪色的军服上。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脚边那头通体冰蓝的巨兽——本该如镜面般光滑的皮毛此刻布满蛛网般的黑纹,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
“镜水霜天兽?”
陈鹿失声叫道。这头在教科书上被誉为“西南守护神”的钻石级宠兽,此刻竟衰弱得像头垂死的病虎。
男人缓缓转身。
陈鹿倒吸一口凉气——那张本该刚毅的脸上爬满青黑色血管,左眼完全被浑浊的灰白覆盖。
“紫级巡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高云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如您所见,末将恐怕没法行军礼了。”
涂山耿耿腰间的鞭子无声滑落在地,化作一条幽蓝小蛇游向镜水霜天兽。
当蛇信触碰到那些黑纹时,突然发出“嗤”的灼烧声。
“幽魂死气!”她猛地抬头,“高镇守,您和契约兽被侵蚀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不上报南境军总部?”
高云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胸前的勋章上。
他摆摆手示意要说话的士兵退下,艰难地扶着兽鞍站稳:“上报?然后像老周他们一样被送去'荣军院'等死?”
他咧开嘴,露出渗着血丝的牙齿,“我高云十六岁从军,四十二年来斩杀的凶兽能堆成山。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帐外突然传来骚动。
余胜男的声音隐约传来:“...至少让我进去送药...”
高云眼神微动,突然对陈鹿招招手:“小子,你过来。”
当陈鹿靠近时,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陈鹿手腕。
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臂窜上来,陈鹿惊觉自己竟动弹不得。
“导员!”他急呼。
涂山耿耿的幽魂鞭已经扬起,却在看清高云动作时僵在半空——老人只是将陈鹿的手按在了镜水霜天兽额头的菱形晶核上。
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陈鹿脑海:
遮天蔽日的黑羊霸天兽扬起前蹄,钻石级威压让方圆十里的树木尽数折断;
高云率领的三百精锐在黑色吐息中化为白骨;
镜水霜天兽展开冰镜结界,却在第七次抵挡时晶核出现裂痕;
最后关头,这头骄傲的圣兽用身体为主人挡下致命一击,幽绿死气如毒蛇般钻入它的伤口...
“现在你明白了?”高云松开手时,陈鹿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兵器架。
那些记忆里燃烧的战旗、破碎的铠甲,还有高云抱着垂死圣兽在尸堆里嘶吼的画面是那么清晰。
涂山耿耿扶住陈鹿,声音罕见地带着颤抖:“是三个月前的'黑潮'战役?军报上说你们明明...”
“全歼敌寇,零阵亡?”
高云冷笑,从怀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壶灌了一口,“小姑娘,战场上有些数字,比真相更...咳咳...重要。”
帐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余胜男拎着个药囊闯进来,看到高云的状态时瞳孔骤缩:“您又没按时服药!”她熟练地掰开高云的手掌,将几粒散发着苦味的黑色药丸拍在他掌心。
高云皱眉吞下药丸,突然盯着余胜男脸上的疤痕:“木塔城的丫头?我不是说了不要来此处吗,罢了……你父亲...”
“去年冬天病逝了。”
余胜男平静地接话,手法娴熟地帮高云按摩关节,“他离开军队时,您答应过要多替他看看世间风景。”
陈鹿注意到她说这话时,手指在老人变形的手腕处多停留了三秒——那里有个正在溃烂的黑色图腾。
“看来这余城主似乎早就知道高镇守使的情况,这样之前的余胜男的举动就能说通了……。”陈鹿心想。
涂山耿耿突然收起令牌,大步走向帐外:“所有人退到三十米外!陈鹿,布隔音结界!”
当最后一道防窃听的光幕升起时,她转身直视高云:“我可以不上报,但您必须告诉我实情——您还剩多少战力,我不能用千万将士的性命陪您冒险?”
老人沉默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成?”涂山耿耿声音发紧。
“三个月。”高云抚摸着镜水霜天兽逐渐暗淡的晶核,“我的实力不会衰弱,但最多三个月,我和老伙计就会...变成那些东西的一部分。”
他苦笑着指向西南方向,“暗影深渊最近异动频繁,可能就是因为感知到我这'将死之人'的气息。”
余胜男突然单膝跪地:“巡查使大人,高镇守每月都在向深渊投放自己的血饵,就为多引些凶兽出来杀...”
“闭嘴!”高云暴喝,却引发更剧烈的咳嗽。
陈鹿鬼使神差地上前扶住他,闻到老人身上浓重的药味下,藏着某种熟悉的铁锈味——和班主任老脱身上总带着的味道一模一样。
涂山耿耿的幽魂鞭突然缠上高云手腕,鞭梢的小蛇咬住黑色图腾。
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中,一缕黑烟被强行抽出。
小蛇吞下黑烟后立刻萎靡不振,而高云的气色却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些。
“我能暂时压制,但治标不治本。”涂山耿耿额头渗出细汗,“高镇守,我们此行正是要去暗影深渊。如果您...”
“不行!”高云突然暴起,军帐内的兵器架被他的气势震得哗啦作响,“上次那两个魔都来的愣头青就是死在...咳咳...”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深渊根本不是白金级能去的...”
陈鹿和涂山耿耿震惊对视。
军部档案显示,暗影深渊中实力最强的凶兽不过白金级而已。
余胜男突然插话:“你们是为了什么东西?”
“暗影之心,幽冥之血!”陈鹿没有隐瞒。
余胜男说:“此二物不难,在深渊第一层和第三层,我跟你们去。”
她左脸的疤痕在昏暗灯光下泛着诡异红光,“我曾经在深渊第三层救过几个人,认得路。”
高云深深的看了一眼三人,最终叹了口气。
“拿着这个。”高云将铁盒塞给陈鹿,“遇到黑羊族就用。”
盒盖开启的瞬间,陈鹿看到里面躺着三颗散发着寒气的兽牙——正是记忆中黑羊霸天兽的獠牙。
此物对暗影深渊中的暗属性凶兽有压制作用。
“多谢高镇守使!”陈鹿二日感激道。
高云只是疲惫地挥挥手:“滚吧,别死在我前头。”
当三人走到帐口时,他突然又说:“丫头,你父亲...是我带过最好的兵。”
余胜男背影一僵,头也不回地掀帘而出。
陈鹿最后回头时,看见老人正俯身亲吻镜水霜天兽逐渐暗淡的晶核,那头垂死的圣兽眼中流下一滴冰蓝色的泪。
离开驻地两里后,涂山耿耿突然拽住陈鹿:“你刚才看到了多少?”
“全部。”陈鹿诚实地说,“镜水霜天兽的记忆里...有很奇怪的东西。”
余胜男警觉地转头:“什么?”
“黑羊霸天兽发动攻击前,深渊里先射出了一道银光。”陈鹿回忆着那些画面,“就好像...是有人故意激怒了它。”
涂山耿耿的鞭子突然绷直如剑:“看来我们这趟会很有趣。”
暗影深渊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张开的嘴,三人身影逐渐消失在愈发浓重的雾气里。
谁也没注意到,陈鹿背包里那盒兽牙正发出微弱的共鸣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