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抱了铺盖来,外间没人,四下看了看,屏风内灯火摇曳,心中立时火起,走到沐间,就见魏泽袒着上身,两腿叉开,架坐在凳子上,背对外,面朝里。
女子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夺过禾草手里的巾帕,用肘将她挤到一边,啐道:“谁许你进来的?哪里学的规矩,还不出去!”
少爷年轻,房中无人,她是铁板钉钉要抬起来的,在这个院子里,少爷的身子只有她能近侍。
禾草余光看向魏泽,只能观其后背,他的正面被光投映到墙壁,只有一个轮廓,或正或反,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坐着不动,没有半点要发声的意思。
她猛吸一口气,从银瓶手里重新夺过湿帕:“我是少爷的人,只听少爷的,少爷没叫我走,我就不走。”
“出去。”少年冷冷的声音传来。
银瓶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听到没有,少爷让你出去……”
女人话音未落,魏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让你出去。”
银瓶狠狠瞪了禾草一眼,将心头的火气生生压下,扭身出了沐房。
禾草快速替魏泽清理了身子,又取过玉瓶,将里面白脂一般的药膏捥出:“少爷,我替你上药,若觉着疼,你吭一声,我上手轻一些。”
“嗯。”
女孩儿的动作很轻,少年觉着,有这么个乖巧听话的人在身边是件不错的事,她若一心一意侍候他,他不会亏待她,待她再长几岁,给指个好人家。
要不把她嫁给来旺?来旺大她几岁,是他的亲随,有他看着,以后那小子也不敢欺负她。
不行,不行,来旺毕竟是个小厮,太委屈她了。
要不等秋小子长大了,让他收用了她?很快魏泽又否掉,以魏秋的身份,她嫁过去只能当妾,更不好了。
想来想去,魏泽挑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好像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行,不急,她现在还小,等她大一点再说。
“少爷,好了。”禾草取过一件宽敞的玉色薄绸短衫,给他披上。
魏泽系上衣带:“你先出去。”
禾草知他还要清理下身,绕过屏风出去了。
一到外面,就见银瓶坐在隔断间,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乜斜着眼,对她勾了勾手。
禾草走过去,女人的薄嘴像刀片一样,压着声儿:“下流玩意儿,趁我不在就腆涎到少爷跟前,你也不拿镜子照照,配不配近少爷的身!”
说罢,一阵风似的将她推了出去,连带着她的铺盖一齐扔到门外。
“咣当——”一声门响,禾草被关在了外面,甚至能嗅到门关时震起的灰,她从地上抱起自己的铺盖,出了房门,回到下人房中。
思巧刚从侧间洗了出来,头发还湿着:“我在里面留了热水,你快去洗。”
说完,见禾草不动,问她:“怎么了,怎么瞧着不高兴,今儿你不还同少爷出门了么,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连银瓶那丫头都没跟少爷出过门,一次也没有。”
思巧坐到她身边,拉着她:“是不是银瓶给你臭脸了?你别理她,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少爷是她一个人的,不过你以后注意些,反正只要她在少爷跟前,我一般都躲得远远的,你最好也躲远一点。”
禾草闷着头去了侧间清洗,出来后,思巧已经睡下,她半跪在榻上,支开窗,探出半边身子,往那边的房间看,窗纱上映着微弱的光,心里堵得难受……
房间内,魏泽清洁好身子,从沐间出来,目光在屋内睃了一圈,银瓶嘴角噙着笑,立马迎了上去。
“婢子让厨房煮了些牛乳羹,怕你嫌腥膻,特意交代在上面淋了桂花蜜。”
女人走到桌边将小盖盅揭开,还带着热气,脂白的汤汁上浇着剔透的蜜。
少年瞥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也不说话,走到床榻边,踢了鞋,靠坐床头,从枕边捡起一本书翻看。
银瓶见了,夹着步子,碎走到床榻边,眉眼低垂:“少爷,今儿又练拳了?”
“嗯。”
“婢子给您按按,松散疲乏。”女子一面说一面探手到少年的小腿处,隔着软薄的裤腿,揉捏着。
少年一条腿屈着,一条腿直着,眼睛落在书页上,根本没注意她的殷勤小意,女子的胆儿大了两分,滋出一点点别样的心思,指尖缓缓上移,轻轻重重地揉按到少年的大腿处。
少年的腿因练功的原因,结实而有力,她柔软的指咯在上面,麻麻的劲儿从指尖传到心上。那手越来越大胆,伴着女子鼓动的心跳往更隐秘的地方走去。
“拿开。”少年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女子的纤指慢慢蜷缩起来,仍不甘心:“少爷,婢子是夫人派来伺候您的,迟早是您的人,求少爷给婢子一个尽心伺候的机会。”
魏泽卷起书,用书角抬起她的下巴,那动作太过随意,丝毫不费力:“夫人派你来伺候我,不是让你来爬我的床,别曲解了夫人的意思。”
银瓶心里一紧,不敢再多言,生怕他厌弃,让悬而未决的事情最后落了空。
她如今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虽说夫人有意让少爷收用她,可少爷本人一点也不急。
一开始她还能端着,都说世间男子一个样,轻易到手的不珍惜,她便想着,以她的姿貌,在他面前撒娇卖俏一番,少年心性儿,哪有不博浪的。
届时主动往她身上凑,她再推拒,拿乔拿款,以后也好在这院子立住脚,后来她发现,少爷是真不急。
“婢子知错了,一定尽心侍候,少爷不要恼我。”
魏泽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眼睛擦着纱帐边,看了眼桌上的小盖盅,想了想,开口道:“去把小草儿叫来。”
银瓶空挤出两滴泪,丝毫没起到作用:“这么晚了,少爷还叫她做什么,不如早些歇息罢。”
少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明儿你回夫人那边,我这里用不上你。”
女子唬得赶紧跪下,伏在地上,泣声不止:“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不多话,这就去叫她来,求少爷不要赶婢子走。”
……
禾草双臂枕在窗栏上,看着那昏黄的窗纱,又叹了一口气,正待缩回身睡下,就见那边的房门打开,银瓶抱着铺盖从里面走了出来,往她这边走来。
门被用力推开。
思巧猛地睁开眼,醒了神,见是银瓶闹出的声响,按捺不住火气,两人岁数相差不大,也不怕她,叫骂道:“你半夜发什么疯,这院子是你家的?由着你来?自己不睡闹着别人也不能睡。”
银瓶不理她,一屁股坐到床榻上,冷笑道:“少爷叫你过去,还不麻利点,别让少爷好等。”
“不是你当值么,怎么又让她过去?”思巧问道。
银瓶把自己的铺盖往床上一掷,怪着腔调道:“以后啊——有她就可以了,少爷跟前没咱们的事,指不定日后还要赶着叫她一声夫人或奶奶呢。”
反正思巧是无所谓,在少爷房里当值有什么好,还要起夜端茶倒水,睡不踏实,若日后真是禾草一人在少爷房里当值,她谢这丫头都来不及哩!
“快去罢,别让少爷等。”思巧碰了碰她。
禾草反应过来,胡乱穿了外衫,趿鞋下榻,把铺盖卷起,抱着出了房门,往魏泽房中走去。
屋里灯还燃着,她将怀里的铺盖放在隔断间,铺展好,就听见里间传来声音。
“过来。”
禾草走了过去,见魏泽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他转过头看向她,以书指了指桌上的小盖盅:“喜欢吃甜食么?”
禾草笑着点点头。
“吃罢,吃了漱口。”少年轻声道,说完继续将目光放回书上。
女孩儿坐到桌边,揭起盖子,拿起调羹一勺一勺吃着,一边吃一边还关心道:“少爷,你后背还疼不疼?”
少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再别那样,你这小身板,挨一鞭可能半个月下不来地。”
禾草用香茶漱了漱口,走到床榻边,魏泽拍了拍床,她就在他旁边坐下。
“我要用命来护少爷,不只是嘴上说说。”
少年放下手里的书,直直望向她,女孩儿的话确实很合他心,可他并未当真:“小小年纪撒谎不是好事。”
“少爷,我没撒谎,你信我。”
魏泽盘起腿,表情带上两分认真:“为什么要拿命护我,你才认识我多长时间,十天都不到,凭什么让我信你,我也无须你以命护我,这样的好听话儿,我听一耳罢了,以后不要再说。”
魏泽说罢,见女孩儿低下头,一声不言语,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不管怎么样,这丫头救过自己的命,这个不能否认,想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缓和一下。
却见她抬起头,两根细弯弯的眉毛皱着,似是有话要说。
“想说什么就说。”
“我怕说了少爷不信。”
少年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头顶上,小小的脑袋左右一边一个松散的小髻儿,于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一边捏一边说:“你说了我先听听。”
他的手举过她的头顶,垂下的衣袖蹭着她的侧脸,撩得有些痒,她将他的袖子扒开。
“我和少爷其实认识。”
“认识?”魏泽收回手。
“是,我和少爷认识,而且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故事……”
少年看着她小大人的模样,笑了笑:“有多长?”
“一辈子哩!”
魏泽怪喜欢听她说话,觉着和小丫头在一起说话很放松,那声音甜净,眼睛也清澈,他对人耐心不多,却愿意多给她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