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挺生气,陛下也不叫了,臣也不称了,姜邵理亏,讪讪道:“朕也是为你着想,你这么多年为了大梁做这么多事,又辅佐朕登基,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心的人。”
“我不需要。”谢容渡淡道。
不说谢容渡同意,这桩婚事也成不了。
谢容渡可以娶任何人,但是不能娶高家女,权势联合,让皇帝如何高枕无忧,唯有今日彻底撕破颜面,势不两立。
谢容渡知道姜邵每走一步不得不未雨绸缪,但是这次事先连知会都没知会,心底介意,在所难免。
姜邵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了:“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从未见过你对谁青睐有加,你跟我说句实话吧!”
“莫非你有断袖之癖?”
棋子落在地上,声音清脆,谢容渡存心报复,慎重道:“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这一点,但今日我发现,这是有可能的。”
“……你出宫吧,你离朕远点,实在不行你去边疆也行。”
两句玩笑过后,姜邵叹口气,但犹然不善罢甘休,势必要探究出来,谢容渡与谁婚配较为合适。
这么好的基因,他还指望能世代相传,继续为大梁效力。
谢家满门,真忠臣也。
那夜养心殿烛火半寐,谢容渡留宿偏殿,夜里无眠,倚窗望外。
得知平阳公主在东桦轩,那是姜里幼年在宫中常住的地方,也时不时会在宫中小住一段时日。
深秋桂花香,月下桂华浮动。
远处有古筝之声,迢迢传来,空旷悠久,回荡在天地间。
小楼东风,人不寐。
谢容渡倚窗而坐,恍惚间梦回年少,宫中闲游,出入无人阻,他淡淡一笑,听得这古筝主人是何许人也,除却她,大概不会有人能在寒波澹澹起的悠然下,弹出十里埋伏,一时无事,四周俱静,遂而吹箫和声。
桂华下,
冷白修长指骨,鸣萧低沉。
昏沉的影,静寂他半张脸,落拓冷峻,一分风流,几分会心,几分寂寞。
“铮……”
音节错落,指尖拨弄,桂华如流水。
姜里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将要就寝,端坐在古筝前,削薄身子骨带着几分慵懒意,筝声清冷,山涧清泉而过。
直至箫声起,肃肃朗朗,高山流水。
她在灯下温淡一笑,青丝如瀑。
楼外楼,桂花十里,秋风夜过。
谢容渡望着远方,眼眸沉静,心绪淡淡。
只是在想。
望平生,姻缘易求,知己难遇。
得一人足矣。
时至此,洛阳城在昌明下的暗潮涌动,还有大鱼浮水。
谢容渡暗中着手调查凉山矿一案,终有进展,监察司派出死士乔装打扮混入矿山劳工之中,根据对方传出来的情报,可以确定矿山产量记录遭人篡改,大量矿石被私自转移。
无论是淮阴县县令,还是张锦诚之死,他们都是这其中最底层的人,暴露之后就会被杀。
当初林行致匆匆结案,监察司看似全权放手,但暗中一直没有松口。
这名死士的隐藏身份是重中之重,谢容渡令他不要轻易打草惊蛇,同时利用人脉巧妙结交了一位在矿山任职的小吏,有过多次密谈,等待幕后之人再一次出手。
朝堂上,能搅动风云的人已不多。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两年,且等来一次,惊涛骇浪。
且说林家的流放路,走了整整一年,风餐露宿,食不果腹。
林行致有上一世的流放经验,本以为这一遭会好走很多,而且能趁机结交地方官员,以待后路。
却没想到,这一次路上的官吏看守极严,手段残酷,不仅擅自克扣饮食药物,还对犯人随打随骂,鞭子抽下去,身上见血。
半路林行致不慎染上风寒,脑袋高烧得糊涂,求官吏进城买药,官吏拿着牙签剔牙,站在荒草高原上,却笑着说:“一个犯人也想买药?没病死就自求多福吧!”
“我们是流放,不是抄斩,你们怎么能这么见死不救,要是犯人死了,你们该当何罪!”苏和璧愤怒打着手语。
“但凡是流放的,都犯下滔天大罪,谁还在乎你们性命?”官吏对着哑女,不屑一顾冷冷道,“就算传到洛阳,真以为天子会因此问责不成!”
哭声,耳边都是林家哀泣的哭声,林行致吃力地撑住身体,倒在树干下,脑袋因为高烧不退沉重得抬不起来,浑身滚烫,呼吸困难,意识痛苦模糊之际,仿佛有一千个小锤子在大脑里拼命的敲打着。
他模糊掀开滚烫的眼皮,看向远方,秋风万里荒凉,恍惚想起一名女子。
那名曾在他高烧垂危时,不惜自己躺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也要抱着他为他降温的女子。
“平阳……”
林行致喉咙干涩,溢出一声嘶哑破碎的笑。
都是报应吗?
“慎之,你再挺挺,等到了邺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苏和璧哽咽抱住林行致,破布衣裳,面容狼狈脏污,一个劲的流泪。
“啪!”一鞭子抽下来,皮开肉绽,押送的官兵嫌弃骂道:“快点往前走!别耽误行程!否则你十条命也赔不起……”
林行致死死盯住那官兵的脸,在高烧的炙烤疼痛中,眼神可怖到极致,只剩下一个执念。
到邺城!他会千倍奉还!
陆庭筠看着这一幕,吓傻了,神情麻木,竟不知道自己执意跟着苏和璧流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洛阳长大的贵公子,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么样的场面!
押送的官兵,可不管你的出身,只要你被流放,在他们眼中就是死人!
行路难,这次林行致,注定要吃大苦头了。
洛阳花下,书卷茶香。
姜里素手弹筝。
真金不怕火炼,她为林行致历练履历上增光加彩,他合该双手合十谢她。
天访三百二十四年冬,劫匪烧杀抢掠,杀死千人,皇帝派兵剿匪。
天访三百二十五年秋,陛下赐婚平阳公主与宁国公,被拒。
据传,陛下见两人议政,颇为和睦,以为两厢情愿,特赐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