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继续颠颠晃晃向前行驶,我掏出石头,背身蹲在车篷角落里,将盘马尾的唯一一支发簪拔下来,开始就着石头磨起来。
这发簪的簪尾还不够细,我需要将它磨一磨,直到细的能捅进铁链子的锁孔里。虽然我没有开锁的本领,但这个法子必须要试一试。我总不能去向千莫珏讨钥匙,别说他断然不会答应,如今连与他接近和说话的机会,他都不给我。但这于我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武德和武义的警惕性应该比千莫珏低很多吧。
散下来的头发围在脖子上,很是闷热。鬓角的发丝已被汗珠浸湿,难受地贴在脸上。此刻,我还是相当紧张的。
怕磨簪的动静被发现,我不得不哼起了歌,以此来掩盖。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这乐曲倒贴切我磨簪的节奏。
“碧尘小姐,你太过分了!”武义相当不满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不会被察觉了吧?我赶紧藏好石头,将头发重新挽起来,嘴里还不忘接话茬:“怎么了?”
“主子都伤心生气成那样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唱歌!”
他生气,我是感受到了。伤心?没有吧?
“碧尘小姐,武义说话比较直,你多担待!不过,属下也不得不说些逆耳之言。”武德也加入讨伐我的行列,“你知道你给主子下蒙汗药后果有多严重么?倘若当时有人趁机刺杀主子,碧尘小姐的罪过丝毫不亚于凶手!”
这一点,当时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但谁敢刺杀堂堂皇子呢!
“就是!这次实属万幸!”说着,武义狠抽一鞭子,好似将对我的怨愤全撒到了马儿身上。
马儿受惊,猛地加了速,惯性使我的脑门“咚”一声撞到了车板上。
我抚着疼痛的额头,胸中虽有气,却也不想对武义发泄了。
“碧尘小姐,属下不知你为何处心积虑地要离开主子,但主子对你的情意你该看明白了。”武德的白马也跑了起来,他的话便带了些风的呼啸,“且不说这一月寻你之苦,就说你这次过分的行径,若是换作我,便让你走了算了,但主子却是马不停蹄地将你截了回来。你是不知,主子拦住你的马车,掀开帷裳看见昏睡的你时,那种欣慰胜过生气的模样。”
“哼!”武义接过话茬,宣泄着更多的不忿,“主子居然还命我们两个回京路上看好你!说如果再让你逃了,我们的脑袋就得搬家!”
我默默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渐渐泛起了繁杂的心绪。
沉一沉气,我将攥在手里的石头悄悄从侧窗丢了出去。不是因为自觉逃跑无望,更不是因为担心武德武义的脑袋真的搬了家,而是因为......
“碧尘小姐若是知错了,就赶紧给主子认个错!”想是我一直没有出声,武德提高了嗓门说道。
“对!碧尘小姐你服个软吧!别在折磨主子了!”武义也劝我道,说完竟勒停了马车,似是等我一定要做出什么回应。
我将掉落的一缕青丝掖到耳后,此刻内心那一份坚定愈加强烈。
千莫珏,我想与你,开—诚—布—公。
于是,我从侧窗探出头来,诚切浅笑道:“那,你们可愿帮我?”
......
赶在日落之前,我与武德武义终于追上了千莫珏一行人,他们正准备在前方小镇的民间客栈投宿。我从车篷里往前方望去,一眼不眨地盯着千莫珏的一举一动。
武德已驱马到了千莫珏跟前,向他禀报着什么。距离虽远,我听不见,但我知道武德说了何话,因为,话是我交代的。
我想与他谈谈。
千莫珏转过侧颜,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心中一喜,急忙从侧窗伸出手朝他挥了挥,以显示我主动的诚意。
可,他竟冷漠地又转过脸去,吩咐了武德一句,便径自下马进了客栈。
我有些沮丧地收回手,但还是寄一丝希望于武德带回来的消息。
“如何?”还没等到武德走到近前,我迫不及待地问道。
武德摇了摇头,“主子说,要早些歇息,没有精神理会琐事。”
琐事?他倒摆起架子来了!
“碧尘小姐,你别气馁啊!”武义跳下马车,劝慰我道,“主子生你的气很正常,你想法子先讨好讨好他,等他气消了,便什么事都好说了。”
好吧,我暂且忍着。至于如何讨好他,我听取了武义的主意。因为我也相信,世上没有什么难题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待会儿,我要借客栈的厨房,做一顿纯正的烤鱼。
手脚带着锁链的我惹来客栈不少人异样的目光,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想着做好美食。
上次怪我自作多情,没有拍到廖老爷子的马屁,反被教训了一番。这次我学乖了,只尽心做了一条鱼,单单为千莫珏。
本来我是想让武德或武义将鱼端去的,但他们怂恿着我自己去最好。所以,现在我正站在千莫珏的房间外,踌躇着。
抬了几次手,我都没有敲下去。拖着铁链这么大动静,千莫珏不可能不知道我在门外,但他却窝在房间里什么表示都没有。
躲在楼梯拐角的武德和武义探出头来,冲我频频比划,又是无声张嘴,说着:“敲!敲啊!”
我暗鼓了鼓气,抬起手。
“吱——”门在这时从里面打开了。
我的嘴角扬起,但在看清面前的人时又耷拉了下去。
“碧尘小姐还未休息么?”秦岭淮虽是问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惊奇的神色。
我都站在这儿半天了,你还明知故问!
“四皇子在么?”我试图用余光扫视房内,寻找千莫珏的身影,但秦岭淮上前一步,恰巧挡住了我的视线。
“主子已经歇息了,碧尘小姐若是无事就请回吧。”秦岭淮迈出门槛,顺势关上了门。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哦,差点忘了告诉碧尘小姐,客房已经满了,就差您的一间,今晚只好委屈您去柴房歇息一夜了。”说完,扬长而去。
好!千莫珏你够狠!我咬咬牙,将面前的空气当成千莫珏,挥了一拳过去。不就是柴房吗,我这一路风餐露宿也没少经历,还怕睡什么柴房!
这时武德和武义跑上前来,接过,不,用“抢”字来形容更恰当。武德抢过我端着的烤鱼,笑嘻嘻地道:“既然主子不吃,倒了实在可惜,不如让属下解决了吧!”
武义已伸手扯了鱼尾尝起来,“嗯——好吃!谢谢碧尘小姐了!”
两个人不等我答话,已端着鱼下楼了,只是走到楼梯中间时,武德回身对我说了一句:“碧尘小姐请早些去柴房歇息,记住,晚上不要乱走,你这链子的动静容易影响其他人休息!”
这时我才恍然,他们是合起伙来故意整我的!是啊,他们定是要向着他们主子的,今日我居然相信了武德和武义会反过来帮着我!吃一堑长一智,凡事还是要靠自己,莫信他人!
我拖拉着铁链子笨拙地来到客栈的后院,柴房就在后院的东北角。这后院仿若一个天井,一丝风也透不进来。正巧有小二抬了冰块经过,我心想这客栈竟也自备了冰窖,为顾客考虑得还挺周到,便想讨来一块降降暑。可小二都是一帮势利眼,压根不理会我。
如此闷热难当,我可不想早早地去柴房受罪,便坐在井边寻一丝凉意,仰头看天上的星光点点。
明日便是七天之限了,伊心、姬希和柳儿等不到我,怕是要返回秀淮州寻我的。我只有尽快与千莫珏坦白去南夷国的真因,才有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与她们汇合。只是,怎样才能让这般冷战的千莫珏静下心来听我诉衷肠呢?
我犯愁着,耳边突然传来好听的笛声,清扬婉转,有晚风拂柳的惬意。但半曲过后,却又是一番孑然余欢的怅惘。
我循着笛声望见了吹笛之人,一身深色轻装的廖无钰坐于屋脊之上,他手中的浑白玉笛在月光下正反射着清凉的光辉。
一曲吹完,他似仍沉浸在什么思绪里不想自拔,怔怔地眺望着某个远方。他定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淡笑了笑,将双手围在嘴边当喇叭,冲着上面的人朗声喊道:“喂,兄台!坐在上边看,是不是感觉离月亮更近啊?”
廖无钰回过神来,转头瞧见了我。但他并没有答话,只是礼节性地冲我轻笑了笑。
“可不可以把我也带到上面去?我想坐在上面看月亮,看星星!”我继续高声喊道。
廖无钰稍有愣神,接着便一跃从屋脊上飞了下来,落到我身前。
身着轻装的廖无钰少了戎装时的刻板,此刻更显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他并无二话,一手架住我的胳膊,脚尖一点,已带我飞向屋脊。
哇,夜里飞来更有些神秘的体验呢!
可,这神秘的体验戛然而止——
千莫珏不知从哪里抄了出来,在半空中一个劈掌将廖无钰架着我的手隔开,借势环住了我的腰身,几步生风,已把我带到了屋脊之上。
看着尽在咫尺的俊颜,我勾起唇角。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出来阻止的,这个霸道之人!
接下来,我便会趁机拉住千莫珏一起赏月赏星赏夜空,到时我想聊什么便聊什么了。
“表兄,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去歇息吧。”千莫珏清冷地望着另一处屋脊上的廖无钰,淡淡地说道。
廖无钰的目光在我与千莫珏之间转了个来回,他皱了皱眉,似是劝说又似是埋怨:“你这般一意孤行,可预料过可能的后果?于你,于她的后果。还有,碧卿。”
“表兄不必多说,我自有思量。”说完,千莫珏携我飞身落回地面。
武德和武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中,神色有些战战兢兢。
千莫珏松开环着我的手,将我一推,寒言道:“将她锁紧柴房,看好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离开了?
我气得险些吐血,这个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被武德和武义关进了柴房,我懊恼了一阵儿,但也别无他法,只得寻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这一歇息,全身的感觉瞬间灵敏了许多,除了疲累,脚腕处的丝丝疼痛也跑出来折磨人了。
我脱掉鞋子,卷起长条布袜,发现两边外侧踝骨处都被磨掉了一层皮,露出了一片红血丝。见状,我不由更是生千莫珏的气,难道失身给了他,他就不懂怜惜了么!
气愤只是表面,想起方才廖无钰的话,我又再次陷入了一直以来的踯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