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各家权贵女眷至江宁驿馆拿到心心念念的香水后,这等新奇之物在权贵之间一时风靡,女眷身上若无香水味,那可是要落人笑柄的。可偏偏这等稀罕物,只在江宁一带才有,其他地方终究是鲜有人知。
林尽染便是在等一个时机——元日,亦是春节。走亲访友之际,这香水之名便会散播开。却还未到元日,这往来江宁驿馆的富商已是日渐多了些。
这些富商家的女眷并不缺银钱,要的香水数目也不少,可元瑶却是将香水的购买数量限制在两瓶,且每日只卖百瓶。
即便是加了如此苛刻的条件,往来驿馆的人却并未见少,反而有更盛之势,甚至已有鸡贼的富商雇人代买香水。这饥饿营销和代购倒是在此时盛行起来。
长安城,李时安在腊月里依例收到了来自江宁的信件。
“小姐,姑爷这回遣了几个侍卫将一个叫曹什么的,护送到崔先生处,说是让他代为管教。”采苓也记不清到府侍卫说的是何姓名,只记得这些。
又向李时安递上一锦盒和一封书信,艳羡道,“这锦盒之中存放了几瓶香水,这在江宁一带可都是稀罕物,长安城里虽说也有,可还未有铺子在卖呢。”
李时安闻言,不由地失笑道,“你这小妮子,这香水你先选一瓶罢。”
说罢便从采苓手中先接过书信。
采苓讪讪一笑,便将锦盒放在桌上,有些羞赧道,“小姐与二夫人都未曾先选,采苓怎可如此。采苓只是替小姐先闻闻味道。”
李时安摇头轻笑,素手缓缓展开书信,心思尽在纸上,可越是看下去,这秀眉便是蹙的越紧。读罢,李时安的脸色已然大变,低喝道,“贼子安敢!”
这信函上未有一字,李时安便知这封书信定是元瑶所写,信上所述林尽染在江宁之境遇,原这送至崔先生处的曹意清,竟是在江宁刺杀林尽染的恶徒,只是林尽染在过往书信中从未提及,这让刚得知此事的李时安怎能咽下这口气。
“小姐,出了何事?”采苓本在品香,见自家小姐怒意未消,那怒拍桌案的模样倒真是吓了一跳,轻声揣测道,“该不会是姑爷在江宁又寻了小妾罢?”
李时安原先是有些怒意,此刻也是被采苓这句戏言逗得不禁莞尔。
眼下看来,染之在江宁虽未至身陷囹圄的地步,但境遇也算不得平安,即便是有陛下特赐禁军侍卫守护,眼下只能想办法将染之重新召回长安,可···李时安想到此处便不免觉着棘手。
李时安倏然将目光集中到这香水上,心中暗暗打算,倘若是香水能在长安风靡,得了皇室注意,成了官营之物,这制配香水的染之岂不是有可能会被召回长安?可眼下香水越是风靡,就越是惹江南权贵的红眼,这染之的处境亦是愈加危险。此事宜早不宜迟。
“采苓,这盒香水,我另有用途。”李时安夺走采苓手中还在品味的香水,置于锦盒之中。
又郑重地吩咐道,“你拿着我的名帖,前去拜访太子妃和两位皇子妃,便说是我约她们明日巳时至四宜亭赏雪。”
“是。”采苓见自家小姐正色模样,不敢耽误,便匆匆出了林府。
此刻又说回至江宁
这两个月,林尽染与元瑶已是相当熟稔,在江宁的香水生意也多为元瑶操办,这账簿便自然落入她的手中。
是日,酉时。元瑶与林尽染食讫后,便在房中记账,抬首间却见申越匆匆进了林尽染房中。不过眼下已近至年关,丹阳郡其他县的官员依例走动也是常有的事,这几日更是频繁,元瑶也未放在心上,便又低下螓首记账。
“啪嗒。”
一石子裹着纸条便被扔进屋内,待元瑶出房门欲探查个究竟时,已不见影踪。
元瑶见状,展开纸条一览,上书“千金阁一叙”五个字。也仅仅是这五个字,元瑶却是大惊失色,瞧这谙熟的字迹,元瑶本欲无视,拒绝前往。可既然这纸条能送进驿馆院内,想来这驿馆的防卫已然不安全。
元瑶将纸条燃尽,便换上一身劲装前往千金阁。
此刻薛坤作为掌柜,却是难得一见的守在千金阁门外,终见这元瑶蒙着面纱前来,便将其引至后院。
亭阁中早已坐着一老翁,此时温了壶热酒,应是候着元瑶前来。
“任将军,不知唤元瑶来所为何事?”元瑶微微欠身,但语气却似是这冬季一般冰冷。
这被称作任将军的老翁抬首间,稍眯了眯眼,盯着元瑶,片刻后又展颜一笑,不过这笑属实有些难看。
眼睛虽是看着元瑶,却是对着薛坤吩咐道,“薛坤,这后院吾不希望见到其他人。”
薛坤额间渗出一丝冷汗,便赶紧领命下去,将后院之人尽数赶到揽月楼和前院去。
“快坐,今日只是闲叙。”
说着,这任将军倒了一盏热酒,二指推到元瑶面前。
元瑶不禁一声冷哼,可却又不能违逆这任将军的命令,只得乖乖坐下,直言道,“任将军有何吩咐?”
“吩咐?”这任将军闻言顿觉有些好笑,便揶揄道,“吾还能吩咐得了林御史的二夫人?”
说罢,这任将军便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又接着问道,“想来你与这林御史近日相处的倒也不错,他竟连账簿都交托予你。”
“看来,任将军是想将元瑶手中的账簿拿走?”元瑶迟疑道,但自是心明澄澈,这任将军的目的怎会如此简单,既能在驿馆内向自己传信,那自然也能轻易地趁机拿走房中的账簿。
任将军不由失笑道,“元瑶怎也想着来打趣吾?”
说罢便从怀里摸出一页纸,纸上清晰誊写了几样材料,包含了些药材。任将军将此推至元瑶身前,双手轻轻拍了拍石桌,又倏然站起身来,不由地啧啧称道,“想来定是你的手笔,将这制配香水的原料写的如此繁复。”
元瑶见状,不禁莞尔一笑,却又倏地恢复正色,将这眼前的纸投进温酒的火炉之中,看着热烈的火焰,反问道,“既任将军有本事能从林尽染的家书中誊录下原料,也能轻易进出驿馆院内,却怎的制配不出香水,反倒要来问元瑶了?”
话音刚落,这任将军便一手将元瑶的螓首按在石桌上,蔑视道,“元瑶!你可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外人称一句二夫人,你便真当自己是二夫人了?”
又倏然俯下身去,在元瑶耳边轻声说道,“这长安的禁军侍卫,吾不可轻取他们性命,但你二人,死于意外也并非不可。”
说罢任将军便起身,松开了按着元瑶的手,坐于一旁,悠然道,“可要纸笔?吾倒是不介意似你幼时那般给你磨墨。”
“闭嘴!”元瑶起身便是将腰上软剑拔出,架在任将军脖子上。
“歘!”
还未等元瑶有下一步动作,便有一冷箭突施,直直的从元瑶袖间擦过,就只差一寸。
但见任将军神色未变,又洒一盏热酒,轻声叹道,“还是这般犹疑,吾便说你成不了大事。”
又是热酒下肚,任将军似笑非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莫以为躲在驿馆内便是安然无恙,黄之屹等人忌惮你死在江宁,吾可未曾有这般思虑。”
元瑶深知,这眼前的任将军,便是个疯子!
元瑶闭上眼,吐了一口浊气,妥协道,“元瑶实在不知这香水是如何制配。”
“当真?”任将军冷哼了一声,似是有些质疑。
元瑶微微颔首,再次肯定道,“林尽染制配香水时,皆在屋内,元瑶未曾亲眼见过他调配,这些材料也皆是用院内的黑布下的物什加工提取,故而实际用了哪些,元瑶也不知。”
“可与他同房了?”任将军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与其似是不相关的话。
“未曾。”
任将军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毫不在意道,“必要时,用你的身子换他调配香水的秘方也并非不可。”
元瑶眼中却并未有谈起此类秘事的羞意,眼底浮现的只是一丝失望、无奈甚至是恨意。
“听说,年后你们便要去余杭?”
元瑶心中便是咯噔一下,也未曾想这上个月谈起的事,任将军都能知晓,心中的忐忑之意更甚。
任将军却未曾抬眼看元瑶,只咧嘴一笑道,“开春上来,江河水寒。还得是走陆路,最为妥当。禁军侍卫最好都能带上,荒郊野外的若是没个照应,落下一个两个就不好了。”
这疯子将军已是在暗暗敲打,若是在去余杭前还未将香水的调配秘方搞到手,那路上,指不定便是翻了船,亦或是遭遇匪徒。将侍卫都带上,兴许可以留一两个收尸的人!
元瑶闻言,顿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此刻多说无益,元瑶也未曾再理会这疯子将军,便径直离开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