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那就任性一下吧,他抓不住太阳,那就去有太阳的地方。
九月份,他走进了实验。
这里地处郊区,建筑稍显年代感,绿化做的不错,但比起博雅还是差了点意思,不过也能理解,博雅是何先生用钱堆出来的,所有设施都尽可能的为他行了方便。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他不是来这里体验生活的,他只是来这里过完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时期,这里是他为自己选的病房。
徒步爬到六楼,他有些累了。
教室就在楼梯口旁边,他喘了口气,跟着前面的人走进去。
前后四台风扇在拼命地转着,但这并没有消减人们心中的闷热,于文坐在座位上,拿起书看,想以此缓解身体节节攀升的热气。
规定的时间就要到了,老师走了进来,她说了什么于文没听,他翻着书页,颇感无趣,听到自己被安排打扫的时候于文才抬起了头。
老师让大家着手去忙活,把他叫了过去,在一个回眸中,他瞥见了拿着扫把走出教室的一个身影,那一眼,万物不及。
应付完老师,他心情微妙地走出去。
女生在说着分工,对面的同学在犹豫,他走过去:“我和你一起倒垃圾吧。”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
女生在看到他的时候,表情有一瞬间的裂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是过来帮她的啊,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他真的读不懂她。
于文和她站在走廊上等他们打扫完,两人都没有说话,于文比她高出许多,借着身高优势,他悄悄打量着她。
她长得并不算特别出色,也许是因为这个假期的暴饮暴食和日夜颠倒,她眼睛下面还有着淡淡的青黑,气色也不是很好。
于文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偷看她。
她吊儿郎当地站着,腿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悠闲得很,大热天的,她外面还穿了条薄外套。
她的手一直插在外套兜里,偶尔他还能听到一些摩擦塑料袋发出的声音,他以为是幻听了。
那四个人终于打扫完,她让他们回去,剩下的他们来搞定,她尤嫌不放心,一直目送着他们走进教室才安心。
他有些不熟练地掂量着垃圾桶的重量,三个楼层三个垃圾桶,他虽然从未做过这些事但毕竟是男生,他想了想,把他认为最轻的垃圾桶给了她:“你拿这个吧,这个轻一点,剩下的我来拿。”
她没有马上接过,而是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他不解,看向她。
她一本正经地掏出了一个黑色的袋子,在他要说话的时候抢先道:“这方法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学会了的话以后的三年可以省不少功夫呢!”
他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那不是幻听。
怪不得她会不那么乐意见到他,因为她要做坏事呀。
真可爱。
她把垃圾袋丢进厕所洗手池下面的垃圾桶里,还跟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你看,这个桶这么大,我丢点垃圾没人看得出来。”
她终于,眼里有他的身影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可自拔地兴奋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她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只能继续说话来保持镇定:“当然了,前提是你得自备垃圾袋……像我一样。”
于文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夹杂在他的自我介绍中。
他从未想过能在这碰见她。
他真的,真的很开心。
后来他觉得,人真的是很贪心的。
最初的他只不过是想让她能多看他一眼,渐渐的,他变得想让她依赖他,想她眼里心里都有他,他想撇开她身边的那些三两好友,只做她一个人的于文。
太贪心了。
老师宣布放学,西柚抓起书包就跑,于文跟在她后面,有些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女生,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到家了,于女士问他学校怎么样,他想了想,回答道:“还不错。”
下午睡醒,于文坐在床上,窗帘紧闭着,空调在静静地释放着冷气,他低着头在醒神。
有一缕阳光跳到了他手上,他睫毛轻颤。
似有所感,他抬起了头,于窗帘缝隙中,窥见曜日。
他在画室坐了一个下午,他完全是随着心意在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究竟会是什么,看着那一团没有规律的色块,他放下了笔。
女佣在门外提醒着时间不早了,他解下围裙走去门口,远远的,他往画板上看了一眼。
仅那一眼,就叫他的心扑通狂跳。
那些看起来毫无章法的颜料,远看之下,竟有了大致轮廓。
那分明是,她看着他的眼睛。
于文落荒而逃。
到了教室他仍然在想着那幅画,老师说要准备自我介绍,轮到他了,他往讲台走去。
讲台下面坐着她,她此时正撑着下巴在看他。
他介绍完自己,有女生问他平常爱画风景还是人物,那意思很明显,就差直接问他想不想谈段恋爱了。
他本该镇定地回答前者,但下午画的那幅画突然钻到了脑海里,而画纸上的那双眼睛此时正泛着亮光在注视着他,他顿了顿,礼貌回答完就走下讲台。
往椅子上一坐,他摸上了他的胸口,那里正颤动得厉害。
这种不属于发病带来的心跳频率让他呼吸有些急促,但好在可控。
那个女生,好像有种魔力,她可以轻易掌控他的心跳。
这件事有点本末倒置了,他来这里,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一个安逸的环境,好让他坦然赴死,可她的出现,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好像没办法安稳度日了,他有这种预感。
可他是将死之人,他不该和她产生联系的。
晚上回去,他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天,他前面的座位迟迟没人来,他看着那个空位发呆。
这时走廊响起一串紧凑的脚步声,西柚扒着门框疯狂刹车,在前门停住了,这动静引来大半个班的人的瞩目。
她像节节攀升的竹子,身上有着无限的生命力,坐下的那一刻,她还笑着问老师:“老师您觉得我的时间观念强吗?”
在许老师说考勤时间提前的时候她立刻萎了,好像那阵蓬发的活力是他的错觉。
他低低笑了。
她在前面吃早餐,听到她同桌的话之后立刻开始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他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许老师就走了进来让他们以后在教室外面吃早餐。
那句话是在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他有些想笑。
好像他这两天笑的次数变多了,是因为她吗?
下课,她站了起来,要去丢垃圾。
鬼使神差的,他拿起地上的他同桌的垃圾袋拦住了她——“可以帮我丢吗?谢谢你。”
他只是想,让她看他一眼而已。
坐在座位上,他一直低着头在看书,其实大半心神都放在了她身上。
他听到她被打趣和班主任有瓜葛,她本想反驳,可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有些泄气。
她是游走在规则线上的人,做什么都出人意料。
真可爱。
回到家,他想起她们的谈话内容,拿起手机打开了班群,他一直停在那个页面,直到有一个人加入了班群。
他想,他们是同学,加个好友是很正常的。
-“我是何于文。”
-“我是沈西柚。”
他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