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文这人很不乖，这是西柚这些天来得出的结论。
她一直盯着于文把药吃下去才站起来，于文委屈地看着她，那眼神极尽幽怨，似乎在控诉她。
西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不信任有什么不对，她怒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和沈忱打了声招呼，“你们先讨论着，我要为你们获奖做点事。”
沈忱笑着看她，“你搞到赞助商啦？”
西柚打开柜子，故作神秘地摇头，“你格局小了。”
沈忱很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伸长脖子去看她，“那是什么？”
西柚搬出柜子里面的仪器，那仪器有些年头了，拿出来的时候还满是灰尘，她被呛了一嘴，皱着鼻子把仪器放到实验台上。
“老师让我把实验室里出问题的仪器挑出来，学院有经费了，要给我们实验室换一批仪器。”
沈忱和实验室里的其他人立刻蹦了起来，无他，学校的抠门人尽皆知，要让他出血换仪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沈忱很激动，他拍了拍实验台上的其他仪器，气得唾沫星子直往北橙脸上喷，他说：“还挑个屁，这些全都有毛病，我早就想把他们丢了！学院这次怎么这么大方？”
北橙默默别过头去擦脸，他们学院倒没这么穷，但是他已经从沈忱愤怒的液体里感受到了物院的贫瘠……
一师弟同样激动，“师姐，我们能不能搞一批像南大一样的设备？暑假的时候我去南大进行作品展示，用了他们的设备之后，我就觉得我们学校的设备是坨屎！”
师弟开了话头，立刻就有人开始踩学校的设备，越说他们就越气愤，看着桌上的仪器，真想下一秒就把它们从窗外丢出去。
遥想当年，就是因为这些窝心的设备，他们的课程设计和一大串实验数据才会迟迟出不来，什么通宵赶工、被迫加班加点几乎是常事。
西柚自己也对这些仪器颇有怨言，可她到底比他们冷静些，她让他们都去做自己的事，关于设备的事情她会和老师反映的。
她自己也觉得学校是铁公鸡突然开始拔毛了，这种情况无端让她想起了实验。
她初中三年都没等到实验大出血，偏偏就是高一那一年，学校又是修路灯又是校运会直接发钱的，这场面真是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咋舌。
如今她再次碰着了这情况，她今天突然接到消息的时候她还以为她没睡醒，要知道学院不肯换仪器的原因就是因为太贵了。
数院的经费就很足，因为他们不需要购置什么仪器，有时候他们物院的学子见到数院的人都会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他们真是富里流油，反观物院，穷得人尽皆知。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能换一批设备就很值得高兴，她真的受够了这些时不时会出毛病的仪器。
柜子里放着不少从其他实验室淘汰下来的仪器，也有一些用过几次但暂时不需要用就被尘封的，她准备全部搬出来一个个测试。
不少仪器在高处，她抱着手仰头看着柜子，她左看右看，大家都有事，唯独于文坐着在看手机，闲得叫人嫉妒。
下意识的，她喊：“于文。”
她不免恍惚，这高中的习惯，竟然还没丢。
于文走过来，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北橙，他看到北橙看过来的眼神，他想起北橙的拳头，心里仍然有气，他淡淡地回避了视线。
“怎么了？”
他低头看西柚。
西柚指着上面的仪器，使唤于文使唤得理直气壮：“你帮我把它们搬下来，我不够高。”
北橙闻言忍不住站了起来，但他想到刚刚于文的动作，逼着自己坐了回去。
于文身高手长，很轻易就把仪器搬了下来，搬出来的时候落了一层灰，西柚用手散着灰尘，拧着眉让他放到空闲的地方。
于文皱着眉放下手中的东西，咳了几声，他的手脏了，掌心有着黑黑的灰。
西柚把其他几个柜子都打开，嘿嘿笑：“于文你帮我把它们都拿下来吧，反正你的手已经脏了，我在旁边测试，你拿下来放我脚边就行。”
于文点头，他是不介意做这些的，只是……
他皱着眉看着示波器上的一层灰，他介意的是这个。
西柚秒懂于文的微表情，她走去拿了个口罩给于文，于文戴上口罩，她忍不住笑话他：“你好像酒店的保洁。”
于文转身，赌气说：“我不搬了。”
西柚连忙拉住他，她能屈能伸，而且她超级懂得哄于文，她笑着说：“我开玩笑的，于文，保洁没你好看，真的！”
实验室立刻响起高高低低的咳嗽声，因为西柚这一句话，他们再没忍住。
天啊，工科生本来就不好找对象，他们在外被人撒狗粮也就算了，柚子师姐这人还追着他们杀，实在是可恶。
西柚的脸瞬间爆红，实验室的人开始嘿嘿笑，西柚没再笑了，因为她的笑容转移到他们脸上了！
西柚装作一本正经地坐好开始测试设备。
北橙在后面用余光注意着，他觉得荒唐，于文何时做过这些事？她怎么能这样使唤他？
于文把仪器都搬了下来，他的手脏了个彻底，他摘下口罩走去洗手。
他抽了纸擦手，在西柚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实验室虽然开了空调，但他鼻尖还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西柚瞥了他一眼，走到后面拿了个新的纸杯给他接了水，算是犒劳他。
他接过去喝着，西柚继续坐下来测试。
西柚一连测试了好几台设备，她见于文一直在看着她，不由笑着问：“于文你看明白了吗？”
工科生和美术生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至少西柚就没有审美的眼睛。
于文点头，这种设备太老了，他从来没见过，但好在用法大同小异，他看了几遍就懂了。
西柚“嘿”了一声，不服气般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他，自己站在一旁等着看他的笑话。
示波器这东西，美术生还真不该精通的，可于文偏偏不是个正经的美术生。
西柚见他一通流程下来行云流水，瞬间大喜，“那于文你帮我把剩下的都测了吧，我玩会滑板。”
一直坐着难受死她了，她要活动活动！
北橙突然站了起来，把沈忱弄不明白了，他看着重新坐下来的北橙，问：“怎么了？你也想活动活动吗？要不我们停会？”
北橙郁闷摆手，“不用，继续吧。”
实验室很大，西柚在走道上滑着滑板，于文则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和仪器进行深入交流。
师妹伸手拦住西柚，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师姐，我要向哪个方向磕头才能遇上像何师哥一样帅气听话的对象？”
西柚眨眼，被问住了。
一旁的师弟毫不客气地损她：“这辈子你算是没希望了，你找阎王爷吧，求他给你投个好胎。”
师妹气得又开始揍他。
离开了那个小战场，西柚继续滑着。
于文做到一半停手了，他头靠着椅子看向西柚，西柚笑着停下来，从他的眼中看到浓浓的班味，她问：“你不想干了？”
于文点头，略带烦躁地挥手：“嗯，都丢了吧。”
这什么老设备，这么难用，于文觉得它们就不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实验室的众人立刻附议：“何师哥英明！”
西柚没好气地压下那些起哄的声音：“行了啊你们，这些仪器拿去卖二手可比你们还值钱呢。”
于文是看到这些示波器就烦，西柚暂时也不想继续调了，她其实也烦！
实验室有两块滑板，另一个是一位师弟的，西柚抱起师弟的滑板，说：“吴师弟，我借你滑板玩一下。”
吴工楷远远应下：“拿去吧，记得给我捎回来就行。”
西柚拉起于文，让他拿上她的滑板，说：“走走走，我们滑去餐厅买冰淇淋吃。”
吴工楷耳朵尖，“师姐你给我也带一个，我要巧乐兹的。”
立刻有好几个人响应，纷纷说着他们的需求，西柚吐槽他们耳朵灵光，让他们给她发消息，她一下子记不住这么多。
于文只会很基本的操作，勉强能站上去滑一小段路，连续滑行的话还是有困难。
西柚就在前方等他，同时试图教会他：“你要是想学会一样东西，不摔个八百来回是学不会的，所以你要不怕摔。
把身体前倾，不然你追不上滑板的速度，就会摔下去。”
于文很认真地摔了。
西柚扶起他，对上他受伤的手肘，心疼不已。
她突然就觉得要不算了吧，他一个大少爷，何必跟她玩这些？
西柚伸手给他拍掉沾上的灰，叹了口气，“于文我带你去校医院吧，我上去拿钥匙。”
于文没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抱住了西柚，西柚有些愣，他这是摔倒了不开心了吗？她感觉他有些失落。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于文开口了：“我有受伤的权利的，对吧？西柚？”
他的声线丢掉了以往的温润，此刻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器，他固执地抱着她，等着一个答案。
他在听到她说要去校医院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排斥感。
她肯定有一瞬间，想把他送进那个人为筑起的城堡里……像他周围的所有人做的一样。
他感到难言的痛苦，就因为这一点伤吗？他就要被推出她的世界。
明明他还没有喊疼，明明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尝试走进这些对他而言是绝对陌生的领域，可为什么，仅仅是这么一点伤，却轻而易举地毁掉他所有的努力。
如果连她都对他小心翼翼，那他的生活还有什么指望吗？
西柚不知道于文怎么了，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难过，她想到他的身体状况，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有此提问。
顿时，心里像是有细细密密的针扎一样，她有些难受。
上帝在创造众生的时候为什么还创造了苦难呢？
西柚犹豫着，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背，她没有跟他说鸡汤，她知道她前二十几年来听得够多了，所以她只轻轻问他：“那我们还滑滑板吗？”
于文低低地回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