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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人,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啊。”

观音庙里的尼姑轻声向陆驿问好。

陆驿明显感觉到脑海里被封存的那部分记忆又动了动。

更早,更早……

比洪武年间还要早的时候……

那时,天、地、人三界之间的界限并不如后世那般森严,规则与秩序尚未被严格界定。

亡魂亦不必急于踏上前往地府轮回的既定之路,它们或徘徊,或游荡,在人间与冥界之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归宿。

众神亦不似后来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他们时常跨越界限,在三界间悠然自得地穿梭,既是观察者,也是参与者,用他们那超越凡尘的力量,为这混沌的世界带来一丝丝神秘与奇迹。

留下了一些神明现世的传说。

那天陆驿来人间,看见一个亡魂,被困在在一座没有神气的庙宇里,入魔一般的原地发狂。

只见庙内中央,一个亡魂正以一种近乎入魔的姿态,在原地疯狂地旋转、咆哮。

那亡魂的双眼赤红,面容扭曲,周身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它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回荡在空旷的庙宇内,更添几分阴森与恐怖。

陆驿像猫一样蹲在庙宇的外墙上,歪着头看灵魂都气疯了的那个亡灵。

“喂,你怎么了?”

陆驿喊了一声。

那个发疯的亡魂却置若罔闻,只是疯狂在庙里四处碰壁,跌跌撞撞,像一只被困住的飞虫,一次一次的撞在庙宇的墙上。

口中尖啸不止。

“喂,你……”

陆驿又喊了一声,见没什么效果,他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

他轻轻抬手,一股纯粹又强大的力量自他掌心涌出,以不用拒绝的霸道,直接包裹住了那个疯狂的亡魂。

疯狂的亡魂被陆驿的能量直接裹住,就像用层层叠叠的布料捆了个结实。

陆驿见亡魂还是状如疯魔,难以沟通,撇了撇嘴。

陆驿未必喜欢多管闲事,但是就爱看热闹听故事。

这荒废的无神的观音庙里,锁着一个发疯的亡灵。

这样的场景让陆驿生了一丝好奇。

于是在地府横着走的陆大人,从墙头轻轻一跃到了院子里。

月光透过破败的屋顶,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那本就神秘莫测的身影增添了几分明显非人的鬼魅。

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根定魂香,用超度业火点燃,随手一抛,定魂香就稳稳的插在了亡魂面前的土地里。

定魂香袅袅升起,带着一股淡淡的、能安抚人心神的香气,缓缓弥漫在整个观音庙的废墟之中。

那疯狂的亡魂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宁静所触动,原本狂乱的眼神逐渐变得迷茫,继而转为一种恢复清明的痛苦。

定魂香不光能够稳定住鬼魂痛苦到快溃散的精神能量,

还能够帮助亡魂平息内心的愤怒与不甘,让其在宁静中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从而找到解脱的出路。

亡魂在定魂香的安抚下,渐渐地,那扭曲的面容舒缓开来,恢复了生前的温婉与清秀。

她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正值青春年华,眉眼间透露出一股子温婉与忧愁。

她的脸庞如同初绽的百合,清新脱俗,即便是在这荒废的观音庙内,也仿佛能嗅到一丝来自她身上的淡淡花香。

她的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是典型的妇人发式,既显端庄又不失雅致。

发丝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珠翠的光泽,虽已黯淡,但仍能想象出她生前穿戴时的华丽与风采。

她的衣着虽不算极尽奢华,但每一针每一线都透露出匠人的精心与细致,面料柔软而挺括,色彩搭配既和谐又不失身份,显然是一位出身富户或地主家庭的女主人。

她的衣裳上或许还绣着精细的花纹,或是寓意吉祥的图案,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她生前的品位与地位。

尽管此刻她已化为亡魂,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高贵与从容,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随着亡魂的平静,她那双曾经充满恐惧绝望和疯狂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清明与温柔。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你……你……是谁?”

她木然的环顾四周,似乎正在回忆自己为什么被困于此地。

陆驿双手环胸,站在原地,微微抬着下巴,还是地府那个矜贵傲慢的陆大人。

“我是谁不重要,你可以称呼我一声陆大人。”

“但是你为什么在这里呢?你为什么在这个观音庙里发疯呢?”

那个亡魂有些恍惚的看了陆驿一眼,

“我是……江梨雨,是江家的次女。”

“我爹是本地的知府。”

“自幼被书香门第的氛围熏陶,也算习得了一身的才情与温婉。”

“在本地也算小有才女名声。”

“十六岁那年,我嫁给了本地有名的富户,夫家姓何。”

“初入何府,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归宿,以为能在这深宅大院中,以我的温婉贤淑,赢得夫君的宠爱与家族的尊重。”

“刚嫁进来那会儿,公公婆婆也待我很好。公公对我话不多,但是也总是和颜悦色,言必提我父亲教出了个好女儿,能娶到我是何家的福气。”

“婆婆说当我是亲女儿,不要求我早晚请安,也不站什么规矩。只说我本就是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犯不着这些做给别人看的规矩。”

“然而,世事难料,我未能如愿以偿地孕育子嗣,不仅我自己心里反复煎熬,我的婆家也开始对我有些不满了。”

“但是我爹还是知府大人,他们不敢做的太过分。”

“我二十二岁那年,我爹……因座师之祸,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尘埃,官帽被摘,家族荣光不再,更被剥夺了子孙三代科举的资格。”

“这不仅是对我父亲的打击,更是对整个江家的沉重一击。”

“娘家一朝落败,夫家即刻对我翻了脸。”

“随着江家的没落,那些曾依附于我们、企图分一杯羹的势力迅速散去,何家便是其中之一。”

“曾经,他们渴望通过我,与江家建立更紧密的联系,以此拓展商路,享受特权。”

“而今,当这些特权随着父亲的失势而烟消云散,甚至还要为过去的‘便利’付出代价时,何家的面目便彻底暴露无遗。”

“何府之内,气氛骤变。丈夫的身影再未踏入我的小院半步,那份曾经的柔情蜜意仿佛只是一场梦。”

“婆婆开始要求我晨昏定省,站规矩,伺候吃饭。原本婆婆对我总是和颜悦色,说起孩子就拉着我的手说还年轻,没关系,再等等。到后来也是话里话外的挤兑我,当着其他妯娌亲戚的面奚落我生不出孩子。”

“每次来给婆婆请安,我回去总要大哭一场。”

“公公更是面色铁青,每一次相见,都让我感到他对我,或者说,对我身后的江家,浓浓的敌意与不满。”

“树倒猢狲散,原本对我江家多有畏惧,给几分面子的关系,也都不再给何家好脸色。”

“于是在生意场上失利的夫家,就把这些怒火都朝向了我。”

“他们好像忘了,当初是如何言辞恳切的求娶我,是如何指天誓地的说会照顾我一辈子。”

“那些本就不该得的好处,那些攀附着江家的关系,那些睁只眼闭只眼的核查……”

“这些本就不是何家本该有的,但是因为我爹的失势,他们失去了这些本就没有的东西。”

“他们为此勃然大怒。”

陆驿听着觉得奇怪,问道,

“那为什么不休了你?”

“我不太知道你们的规矩,但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做夫妻呢?”

江梨雨苦笑了一声,说道,

“自古休妻有七出三不去。”

“三不去,说的就是,妻子无娘家可归、曾替家翁姑服丧三年的、丈夫娶妻时贫贱但后来富贵的,这三种情况下,男子不可随意休妻。”

“我爹落魄之后,何家不好即刻把我扫地出门,不然面上也做得太难看了。”

“本想是留我两年再休妻的,却不想,我爹一时气急,竟然没有撑过去,就气急病故了。”

“我无娘家可回,何家就不能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