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砫到施州并不远,快马一天可至。
秦良玉的马车自是比不了快马,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抵达施州范围。
进入施州城之前,秦良玉路遇一个不大的村镇,看到不少百姓聚集在村口,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秦良玉便命令车队暂时停下,着人询问才知,是左良玉手下的兵丁在附近劫掠。
如今已经劫掠到了毗邻的村镇,若不出意外,最多再有半个时辰,灾祸将降临到这里。
村里的百姓人心惶惶,年轻些的拖家带口都出去避难了,剩下这些年老体弱者,只能静静地等待命运的降临。
秦良玉闻言秀眉微蹙,虽早已知道左良玉多行不法,但真的亲眼见到其驻地百姓的惨状,就又是一副情景。
看看日头还来得及,秦良玉便下得马车来,与那些老汉老妪问话。
那些老者看秦良玉衣着尊贵,又有兵丁跟着,一开始还有些惧怕。
但见秦良玉与他们年纪相仿又言辞温和,不大会儿就熟络起来。
“老夫人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妙,那些兵爷可不好惹。
这些人成群结队,若是遇到浑人,连知县老爷家都不放过。”
一个老汉善意的提醒道,言下之意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护卫,也难保可以不被劫掠。
秦良玉自不肯退却,一边等候一边与当地村民了解情况。
“这些兵爷以朝廷不发饷为由,就是知县老爷也求告无门。
唉,不瞒老夫人,此前那闯贼从此地过境时,也不曾有这群兵爷抢的过分。
他们一粒粮食都不会给俺们留下,不过老朽已经老了,也活够了,这年月……也没甚可留恋的。”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如是也。
正说着,便见几百个兵丁如散兵游勇般,奔着村落过来。
这些人手里拎着刀,将长矛挂在肩头,长矛的一端则挂着鸡鸭等物狂笑着。
有的士兵手里牵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则绑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不整看起来格外凄惨。
“老夫人,您还是快些走吧,这儿,太危险了。”那老妪又劝道。
秦良玉仍旧不为所动,她身后的二十几个白杆兵早已义愤填膺,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那群士兵就围拢了过来,打头的是个身着盔甲的麻子。
“忒,吾乃宁南伯麾下游击曹连顺,哪儿来的老妪,可是要为这些刁民强出头吗?”那麻子以手里战刀指着秦良玉道。
“老身秦良玉,若是呢?”
秦良玉冷冷的盯着那曹连顺,即使已经老迈,但南征北战数十年,骨子里的杀伐果决却是毫不掩饰的。
那曹连顺只一听秦良玉的大名,立即就蔫了。
秦良玉不止是重庆府的定海神针,即便是在整个川蜀、湖广等地,也威名赫赫。
李自成和张献忠入川以后攻城掠地,唯独石砫夹在中间,如同中流砥柱一般。
那张献忠上个月曾带着一万精锐攻伐石砫,结果激战到下午留下几百具尸首后,便灰溜溜的撤退了,并且再也没敢打石砫的主意。
“原来是秦老夫人,不知秦老夫人来我施州,有何贵干?”曹连顺似模似样的拱了拱手道。
“尔等所为,就不怕遭天谴吗?”秦良玉没有回答他的询问,而是指着周围破败的村落质问道。
“老夫人此言差矣,我等也是有苦衷的,朝廷不发饷,也不给粮,我等若不自力更生,难道要等着饿死吗?”
曹连顺虽然慑于秦良玉的威名,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在他看来,秦良玉再厉害,也已经老了。
这里是施州,乃是他们的地盘,就凭秦良玉的这二十几个人,是断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的。
而且,听说独眼马昨日来了军营,似乎是要请援。
既然是要有求于他们,想来这秦良玉也不敢对他太过苛责。
“国事艰难,但即便如此,就可以劫掠于民了吗?
自力更生,好一个自力更生!
早晚有一天,我必杀你。”秦良玉盯着那曹连顺道。
“呵,老夫人好大的口气,不过你可没这权力。
咱可是得了伯爷的军令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曹连顺对身后的一众兵丁道,那群兵丁先后附和。
“我劝老夫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年纪大了就该在家中养老。
却强要为一群不相干的人出头,朝廷又不会念着你的好,这是何必呢?”曹连顺劝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你秦良玉的功劳,但那又如何呢?
即使你的家人全都战死,即使你为朝廷曾立下汗马功劳,可是朝廷又给了你什么呢?
征战数十载,不过仍旧一老妪也。
反观他们的总兵左将军,虽然威名不如秦良玉远甚,但如今已经是宁南伯,两相对比,令人唏嘘。
那曹连顺看似好言相劝,但其实暗含讥讽。
秦良玉当然听出了这曹连顺的言外之意,可她仍旧道:
“公道自在人心,你这等兵痞不会明白。
离开这里吧,或者与我一战。”
说罢,秦良玉身后的护卫皆抽出了利刃,即使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也没有一个后退的。
如今的秦良玉确实没有权力杀这兵将,实际上她甚至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算是白身。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允许这群兵痞,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乱。
真正的将军,向死而生。
那曹连顺不敢怀疑秦良玉的决心,更不敢真的动手。
开什么玩笑,秦良玉若死于他手,独眼马还有白杆兵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杆兵虽少,可若发起狠来,即便是他们的统领左良玉,也要避其锋芒。
为了这么一个小村镇招惹这么一位大佛实在不划算,念及此,曹连顺只得暗道一声晦气,挥挥手带着部下离开了村镇。
曹连顺离开后,村镇里的人尽皆跪倒在地,感激的向秦良玉磕头。
上了年纪的人,几乎都听过秦良玉的传说。
如今见到,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秦良玉又救了全村人的性命,众人自然都是真心感激。
“诸位乡亲,且再忍耐几日。
老身必不会教那些人继续为非作歹。”
多余的话秦良玉也没说,她带着深深的忧虑继续向施州城进发。
当车驾到了施州城门时,左良玉已经带着几个部将等候多时了。
秦良玉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睁开眼睛掀开马车的门帘时,已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怎敢惊扰伯爷亲自迎接,实在是折煞老身了。”秦良玉下得马车来,冲左良玉谦逊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