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止罹一行人一路上都避着城镇走,直到离碎星崖最近的一个小镇时,一路疾行的玉珩终于停了下来。
正在兴致勃勃给满脸不愿的山君编辫子的铮铮转过头,好奇道:“沈哥哥?”
沈止罹站起身,看着脚下低矮的小镇,温声道:“我们要在此休整一夜。”
铮铮乖巧点头,将散落在玉珩上红头绳收拾进沈止罹给她缝的小兜里。
沈止罹看着认真收拾自己的铮铮,眼中闪着细碎的笑意。
山君还在一旁同自己头上的小辫打架,沈止罹轻轻解开缠着山君手指的发丝,问道:“山君可要我抱着?”
山君闻言,撇了撇嘴,睨了一眼一旁乖巧等候的铮铮,傲然道:“我才不要,我自己会走路。”
沈止罹失笑,弯身抱起铮铮,又牵着山君的手,轻声道:“走吧。”
小城衰败,不少的建筑都被魔气风蚀,又无力修缮,只能任由房倒屋塌,城中来去的人面上都是一派麻木之色。
沈止罹收回在铮铮腕间设阵的手,一手牵一个,往城中唯一的客栈走去。
说是客栈,其实也不过是一间稍稍完好的民房,简陋的挂着牌匾,牌匾上的字迹已经风化,变得模糊不清。
“劳驾,一间房。”
沈止罹摸出碎银推过去,柜台后打盹儿的掌柜掀起下垂的眼皮,只扫过一眼碎银,便将它扫进袖中,在身上摸索半晌,掏出一块儿脏兮兮的木牌扔给沈止罹,兴致缺缺道:“上楼右拐,找间看的顺眼的住吧。”
沈止罹也不介意掌柜怠慢的态度,收好木牌,带着铮铮和山君往楼上走去。
年久失修的楼梯踏上去便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响声,山君有些好奇,转着脑袋左看右看,铮铮紧紧握着沈止罹的手,抱着自己的竹竿,面上升起警惕。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房门被关上。
“此处简陋,铮铮可饿了?”
沈止罹摸了摸冰凉的茶壶,歇了倒水喝的心思。
铮铮摇摇头,揉了揉眼睛,小声道:“困了。”
沈止罹摸摸铮铮头顶,温声道:“困了便睡吧,我和山君都在这儿。”
将四处摸索的山君扒拉下来,沈止罹放下床帐,拎着山君在桌前坐下。
山君还带着大虫习性,坐凳子也不老实,跳上去蹲着。
“可掌握化形之法了?”
山君轻哼一声,脑袋微昂,神气道:“那是自然。”
沈止罹轻笑,捏了一把山君脸颊,在被山君拍开前松了手,淡声道:“西南方向三十七里,去那儿探探。”
山君点点头,跳下地伸了个懒腰,眨眼间化作黄白花纹的狸奴,顺着半开的窗棂,轻巧的消失在窗后。
沈止罹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景象,微微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滕云越盘坐在屋顶,正对着沈止罹望过来的方向,即使知晓以沈止罹如今的修为,无论如何都无法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还是心头发紧,他已多日未同止罹说话了,自小就性子独的滕云越,忽然有些忍受不了这熟悉的寂静。
止罹看着又清减了些,面上也带着憔悴,自己不在身边,止罹总是过得十分敷衍,似乎只要活着便好,可恨不得将世上所有美好之物呈给沈止罹的滕云越,却止不住的心疼,几乎忘了沈止罹之前刺耳的话语,只想将人逮过来放在身边细细照料。
还未等滕云越作出行动,沈止罹便率先转身,将半开的窗棂微微合上,只留一条山君钻进来的缝。
沈止罹确实看不见屋顶上的滕云越,若是不用神识查探,沈止罹也定不会知晓滕云越一路跟在身后。
房中寂静,呼啸的秋风好似咆哮的巨兽,围着此处虎视眈眈,铮铮清浅的呼吸声,又添了一丝奇异的安宁。
小城的天黑的很快,他们进城时还是傍晚,不过一壶茶的功夫,天就已经黑透了,天空黑沉沉的,像是被一层黑布笼罩。
滕云越抱着天衢,盘坐在屋顶,看着已经点了灯的简陋客房,心中情绪复杂。
灯火如豆,摇晃着照亮桌边的一小块地界,沈止罹翻过一页书,榻上传来响动,不多时,床帐被掀开,还带着懵懂睡意的铮铮胡乱裹着外衫,纤细的发丝散乱着,如同鸡窝一般,迷迷瞪瞪走过来。
“睡醒了?可饿了?”
沈止罹将铮铮穿的乱七八糟的衣衫整理好,估摸着应是山君回来的时辰了。
鲜少有人来到这个被魔气侵染的小镇,城中百姓自天黑后便销声匿迹,破败的小城安静极了,是以也没人注意到,以寻常狸奴绝对达不到的速度穿行过黑夜的山君。
开了条缝的窗户被推开,山君嘴上叼着一物,约莫小臂长,从窗户上轻巧跳下,落地的声音被柔软的爪垫吸收,悄无声息进了房。
桌案上早早摆着山君爱吃的肉干,一旁还有沈止罹放的品质下乘的灵丹。
山君翘着尾巴,几步跑过去,将口中衔着的物件儿扔在沈止罹手边,转头埋在盆里大口嚼着肉干。
沈止罹摸摸好奇望过来的铮铮,笑道:“快吃吧,明日我们便离开这儿。”
铮铮立刻将碗里的饭扒得干干净净,连碗沿粘着的饭粒都舔净。
山君扔来的物件儿坚硬无比,还带着点点细碎的泥土,沈止罹凝神细看,这物件儿呈圆柱状,刷了桐油以防浸水,因为埋在地下,变得有些斑驳。
沈止罹摩挲着手上的物件儿,在没有桐油覆盖的地方,细密的触感传来,好似一截木头,沈止罹不敢确定。
桐油剥落,这截木头显然在地下埋了不短的时间,可除了剥落的桐油,其他地方没有丝毫损坏,一端圆滑,逐渐变细,类似圆锥,而另一端,是新鲜的断裂痕迹,还可以看见其中的年轮。
因着这点,沈止罹对这物件儿是木头有些怀疑,他从未见过什么木头可以埋在地下许久不曾腐坏的。
还是见识少了。
沈止罹叹了口气,不期然想到一直跟着自己的滕云越,若是他的话,定是能认出来的。
思绪不自觉飘远,离开时万般复杂的心绪在这几日的历练中,已经沉下来,渐渐升起来的是总是冷脸,却对自己无比温和的滕云越。
山君将满盆的肉干吃的干干净净,才扭头吃丹药溜缝儿,见沈止罹面色恍惚,化作人形,道:“这玩意是我拆下来的,本体太大了,我带过来太过引人注目。”
沈止罹一惊,匆匆收敛好飘远的思绪,抬眼望去,山君嚼着最后一颗丹药,含糊道:“那东西上的气息,同你和铮铮差不多,还大得很,我刨了半晌,只刨出一部分,得你过去。”
沈止罹面上一怔,同自己和铮铮的气息相似?那便是神识了,可这荒凉的地界儿,又有魔气肆虐,会是谁呢?
几乎是下意识想到让自己狠狠吃了亏的无渊君,心头不由的一紧,攥紧了手中的木头。
闭眼定了定神,沈止罹将手中的木头收进储物戒,低声道:“明日我同你一道去看看。”
丝丝缕缕的魔气几乎覆盖了整座小城,即使有结界的阻挡,依旧无法阻止无孔不入的魔气侵入,沈止罹对神识的的探出也谨慎许多,才会让山君前去探探。
深秋时节,虫鸣渐少,在这般的小城中,也更加的微弱,万籁俱静,滕云越看着倏尔灭了灯的房间,丝丝缕缕的失望升起。
点了灯,他还能从倒映在窗扇上的影子,看看止罹,抚平焦躁的心绪,灭了灯,自己连望梅止渴的方式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