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不可一蹴而就,纵使沈止罹心中急切,可看着他的滕云越忧心他的身体,一日三餐亲自下厨,短短一月,沈止罹脸颊上便多了一圈肉,不再像之前那般清瘦。
已经是入夏的时节,灵泉虽好,却到底闷热些,虽说外客有专门的院子安置,可滕云越不放心,让仆从在自己院子里收拾间房出来给沈止罹住。
这几日他算是看明白了,沈止罹虽然面上温吞,却是个不要命的性子,若不是自己看着,沈止罹怕是连吃饭都顾不上。
沈止罹心中焦躁,他放跑了褚如刃,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那日伤到他是自己取了巧,若是自己没有重塑灵根,再碰上有了防备的褚如刃,自己绝对没有好下场。
如今褚如刃知晓自己还活着,绝对会昭告天下,自己身上的脏水还没洗干净,是个有侠义之心的修士都将剑刃对着自己,那时的自己真就是孤立无援了。
沈止罹看着摆饭的滕云越,眸色深深,不说别人,若是不渡知晓了,以他性情,绝对不会像此时这般待自己。
“在想什么?”
滕云越将碗递给沈止罹,见沈止罹面上沉静,开口问道。
沈止罹恍然回神,接过碗,垂下头取筷子:“无事,就是想着铺子里现下如何了。”
滕云越将方才婢女送来的糕点放在一边,闻言回道:“铺子里无事,上回出了那事,巡防的弟子都着重关注。”
沈止罹勾起唇角笑了笑,将饭送进嘴中:“宗门无事么?”
滕云越坐在对面,皱起眉:“嫌我烦了?”
沈止罹急急摇头,连菜也顾不上挟。
滕云越连忙松下面色,将菜往沈止罹面前推推,解释道:“宗门遴选已经差不多了,更何况有师弟守着,若是有大事,他们会传讯给我的。”
沈止罹点点头,咽下饭菜,对面的滕云越欲言又止,看着沈止罹吃的正香,歇下话头,站起身在咕嘟咕嘟冒泡的小茶壶中投进一撮茶叶,将茶水倒出来摊凉,等沈止罹吃完饭后喝。
饭毕,滕云越按住准备收拾的沈止罹,将他按在茶桌前,将摊得温热的茶塞进他手中,又推过甜而不腻的糕点放在他手边:“坐着消消食吧,这糕点是我家独有的,外面都买不到,看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沈止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等回过神来,手上已经拈了块儿糕点。
沈止罹将糕点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有些失笑,他明明已经好了,不渡还是像之前那般把自己当小孩儿,他又不是桃桃,早已过了馋嘴的年纪了。
咽下香甜的糕点,细腻糕体入口即化,用了牛乳调和,菱粉添味,是以甜而不腻,轻轻咬下一口,满满的奶香,咽下后,菱粉的甘甜留在舌尖,久久不散。
沈止罹眼睛亮了亮,呷了口茶,又拈起一块儿糕点慢慢吃。
那厢,滕云越收拾停当,恰逢家主处的管事嬷嬷过来送小食,滕云越不喜仆从随侍,亲自出了门将嬷嬷迎进来。
嬷嬷放下手中食盒,向滕云越见了礼,将食盒打开:“家主晚间用了几道小食,觉得味道不错,吩咐老身送过来,沈少爷可用过饭?”
滕云越看了看食盒中放的满满当当的小食,心中暗道还没自己做的好吃,止罹定不爱吃。
心中如此想着,还是伸手将食盒接过来:“止罹刚用完饭,还在消食呢。”
嬷嬷笑道:“可真是赶了巧了,上回沈少爷送过去的孔明锁,家主很是喜欢。”
滕云越淡淡点头:“家主喜欢便好。”
沈止罹对此一无所知,自入了夜,滕云越便不许他修炼了,他无事做,掏出刻刀回归本行,时不时喝口茶吃块儿糕点。
滕云越提着食盒推门进来,堂内响着熟悉的刻木声,脸上无意识放松下来,露出笑意,掀起门帘,将食盒放在桌上。
食盒有些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沈止罹好奇抬头,看着桌上熟悉的食盒。
“我妹妹那里送来的,说很喜欢你上次送过去的孔明锁。”
滕云越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说道,话中无法避免地流露出一丝吃味。
沈止罹丝毫未觉,看着食盒脸上露出笑,将木屑拍落,抬手揭开食盒:“太好了,我还怕老夫人不喜欢呢。”
探头看向食盒,被里面的分量惊住了,伸手将里面的小食取出来:“这么多啊?我都吃不下了。”
滕云越看沈止罹欢喜的模样,心中愈发气闷,愤愤地喝下一口茶:“吃不完就放着慢慢吃,这些小食可以放很久,放储物戒中也坏不了。”
沈止罹拈起一条炸的金黄的小鱼,小鱼的细刺被炸的干脆,嚼几下便碎了,佐料放的刚刚好,咸而不齁,油香四溢,没有一丝鱼腥味,吃完后嘴中溢满油香,不似小摊上卖的炸小鱼,吃完后带着鱼腥味,喉中还干渴。
滕云越看着沈止罹满足的眯起眼,不免和自己计较起来,难不成自己做的还没有家里的好吃?
“可还未合胃口?”
沈止罹嘴中嚼着炸小鱼,闻言点点头,又听见滕云越说道:“喜欢的话我去学着做,往后回了任城也可以吃到。”
沈止罹惊地眼睛微微睁大,看向滕云越,将嘴中的炸小鱼咽下去,摇摇头道:“不麻烦了,不过是吃个新鲜。”
滕云越抿抿唇,决定明日抽出半个时辰去膳房观摩观摩。
打定主意,滕云越转开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可想好往后入哪个宗门了吗?”
沈止罹擦手的动作一顿,心中回想起了问道宗,闭了闭眼将杂念压下,垂下头拿起刻刀:“不急。”
滕云越心中有些急切,捏着茶杯的手紧张的发颤:“不若入我宗门吧?虽然宗门遴选已经结束了,但是我可以带你进宗。”
沈止罹刻刀一顿,已具雏形的笔架顿时多削了半寸,算是废了。
“不麻烦了,我不喜束缚,做个散修挺好的。”
滕云越手下失力,茶杯落在桌上,溅出几滴晶莹的茶水:“宗门规矩不多,我带你进宗,旁人也说不得你什么,并不会过多束缚你。”
手下又错了一道,沈止罹看着手上乱七八糟的笔架,心中生起燥来,这笔架他刻了不短的时日,原是想送给滕云越的,如今怎么也拿不出手了。
“我意已决,散修自由,有何不好?”
话音刚落,沈止罹便觉得语气有些重了,忙将刻坏了的笔架放在一旁,抬头解释道:“抱歉,我不是…”
话还未说完,便被滕云越打断,他并不介意沈止罹突如其来的怒气,反而有点隐秘的欣喜。
沈止罹向来都是温和的,人也是克己复礼,看着温柔有礼,实则心防极重,从未有过情绪外放的时候,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发脾气了,滕云越对沈止罹这从未现于人前的一面有些惊喜。
见人歉意地看着自己,滕云越忙道:“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宗门资源众多,入了宗门,宗门也会给予庇佑,虽有些规矩,但利多弊少。”
滕云越见人并未松口,小心问道:“可是还想着你之前的宗门?”
沈止罹脸色有些难看,他现在对问道宗深恶痛绝,他知道滕云越所说的,入宗门好处绝对比坏处多,可他身上压着血海深仇,如何进得了任天宗?
更何况,卫国还有虚灵褚如刃之流虎视眈眈,虽比不上任天宗,但终究是一桩麻烦,他不认为任天宗愿意接纳他这个麻烦。
心绪起伏,沈止罹看着小心看着他的滕云越,吐出口气,勉强勾起笑,宽慰道:“并非,我无意拜入宗门,难不成你们宗门不许弟子和散修来往?”
滕云越见人面色不好还强笑着打趣,也不敢多说些什么,只能顺着话头说下去:“宗门倒是没有这个规矩。”
沈止罹将身上的木屑拍落,站起身看着亮如白昼的庭院,院中花木错落有致,甚至还引了条小河进来,正中是水波潋滟的小湖,几尾游鱼在湖中的莲叶下嬉戏,时不时跳起够一够水面上的莲花。
沈止罹嗅着风中的莲花香,将心中躁郁压下去,回头对着桌案旁的滕云越笑道:“刚刚我失态了,给你吹一曲赔罪吧。”
时值盛夏,滕氏祖宅设了结界,隔绝了暑气,晚间吹来的风还是有些凉的,沈止罹脸侧落下的发被风吹的扬起,清浅的淡香顺着风吹进屋内。
滕云越担心沈止罹凉着,取了件外衫披在沈止罹肩上:“好,夜风凉,别受了寒。”
沈止罹也不推脱他的好意,和滕云越一道坐在湖边的凉亭中,取出埙和着风声吹奏。
褚如刃出关后才看见亮个不停的传讯符,心中打了个突,慌忙更了衣往虚灵处赶去。
“洛水郡传来消息,你为何不留守在那?”
褚如刃刚跨进殿,等了许久的虚灵冷声发问。
褚如刃慌忙跪在地上,头垂地低低的:“师尊恕罪!徒儿无意疏忽,只是…”褚如刃犹豫着是否将沈如止的事禀告,这事说到底也是他的疏漏,但对于虚灵手上的木傀,他着实有些胆寒。
虚灵见人吞吞吐吐,皱起眉道:“何事需要你这般吞吞吐吐?”
褚如刃慌忙伏下身,额头紧贴着手背,声音有些发颤:“回师尊,弟子不是有意擅离,只是沈如止还活着,当日便是他将我引出去,害得弟子断了手,匆忙赶回宗门疗伤。”
虚灵眸色一沉,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弟子头顶,缓缓道:“哦?”
褚如刃立刻道:“弟子不敢隐瞒,那确是沈如止!弟子观他气息驳杂,显然已经是个凡人,但是他会一手御傀之术,弟子放松了警惕,才会不慎让他得手。”
虚灵挑挑眉,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他已是个废人,能有多大的力量?还怕他不成?”
虚灵对傀儡倒是没有宗门里的那些人那般忌惮,他的储物戒中还存放着一具,以他之力操纵的傀儡,和分神期的修士亦有一战之力,这么好用的东西,他还嫌少。
“弟子无能,没能将沈如止斩杀,还请师尊责罚。“褚如刃说着,话音一转:”我观沈如止言语,他对师尊和宗门充满了恨,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虚灵依旧恹恹地歪在榻上:“知道了什么又如何?一个凡人,能翻起什么浪花?不过几十年便死了,不足为虑。”
褚如刃有些着急,他生性阴暗,做了不少亏心事,杀人越货栽赃嫁祸是做惯了的,可偏偏最是看重名声,若是沈如止传出些不好的事,他苦苦维护的名声就没了。
更何况,沈如止虽是凡人,却颇有些歪门邪道在身上的,让他一届元婴修士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一想到沈如止会在暗处盯着自己,一旦自己有了破绽,他定不会放过。
思及此,他换了个话风:“凡人自然不足为虑,但沈如止知道不少事,师尊更是…”话音停在这处,褚如刃顿了顿,又说道:“若是他说出些什么,对师尊清名有损。”
虚灵闻言,沉思片刻,挥挥袖说道:“当年将他除名时不是说他堕魔了么?就这么说吧,一个已经诛杀的人又活过来了,不是魔是什么?一个魔说出的话,谁会信?”
褚如刃闻言,不免失望,他原本是想着挑起二人争端,让师尊出马将人解决了,偏偏虚灵丝毫没有这个意思。
虚灵瞟了眼跪在地上的褚如刃,淡淡道:“你一个元婴期,被凡人重伤,真是废物!”
褚如刃面色狰狞,眼中闪过恼恨,嘴上应道:“是弟子无用,往后必将勤勉修行,不堕师尊威名。”
虚灵打了个哈欠,对褚如刃的保证丝毫情绪都没有,只道:“自去偏殿吧。”
褚如刃心头一紧,死死咬着唇,慢慢躬着身退下了。
偏殿是虚灵训诫的地方,用重重阵法遮掩着,说是训诫,实际上来过这的只有褚如刃一个人,沈如止是他采补的炉鼎,褚如祺是皇室,虚灵不好下手,唯一好拿捏的便是他了。
褚如刃恨地牙根发酸,脚步却一刻不敢停,他身上无法避免的发着抖,下意识地感到恐惧,可长久以来的教训让他不敢反抗。
干瘦矮小的身影在殿外探头探脑,半晌才鼓起勇气走进殿中,虚灵依旧歪在榻上,看也不看殿中的小孩。
小孩眼睛极大,在干瘦的脸上显得有些可怖,他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小声问道:“师尊,我功法还是不太会。”
虚灵有些烦躁地皱起眉,瞟了眼瘦巴巴的小孩,极力压着不耐烦道:“我无甚空闲,你大师兄马上出关了,你去寻他吧。”
小孩瑟缩了下,虚灵的语气虽然没什么异样,但是小孩子是极为灵敏的,更何况是在花楼里讨生活的娼妓之子,察言观色是生存最基本的。
伶娃偷偷觑了眼榻上的师尊,磕了个头退下了。
虚灵看着伶娃干瘦瑟缩的背影,有些嫌弃,当初的沈如止是不是这样的?好像不是,沈如止比他省心多了,虽是个乞丐,但是聪明又听话,对他极为忠诚,像个哈巴狗一样,即使他什么都没有做,沈如止依旧一招就应。
早知道留久一点了,虚灵想着,靠着软榻昏昏欲睡。
看来金丹还是不够,这个小孩就留到元婴吧,左右翻不出什么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