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杰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冷冷笑道:
“空手投降,自然不行。若是将水城那十几艘船付之一炬,作为投名状,想必能保得一命。”
邢夫人连忙拉住高杰,急切地摇头道:
“夫君,军团长虽有些迂腐,但对我们还算宽厚。你这样做,无疑是断了所有人的生路。”
“宽厚?何来宽厚之说!”高杰满脸愤慨,咬牙切齿道:
“往昔,我等可大碗饮酒,大块吃肉,搜刮来的金银大半都能落入自己囊中。
如今呢?不仅不许劫掠百姓,就连从官府、大户那里抢来的财物也需全部上缴。
前几日,为夫的几个下属只因抢了农户几只鸡,便丢了性命。如此严苛的军规,一旦粮草断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见刑氏依旧犹豫不决,高杰接着劝道:
“最关键的是,张豹压根不信任我等。
想当初,为夫好歹是个副将,手下有五千精兵,如今却只是个莫名其妙的团长,手下不过千人,还全是加入没多久的新兵。
就说刚才,会议到了紧要关头,我等就被赶出来了,你觉得在这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刑氏轻叹一声,忧虑道:
“夫君所言极是,可张豹背后有大势力撑腰。此时背叛,万一将来秋后算账,那可如何是好?”
高杰拍了拍刑氏的手背,安慰道:
“放心,为夫早已打听清楚,张豹口中的大团长远在亚美利加洲,相隔十万八千里,是否存在都还未知。
至于马尼拉的圣殿骑士团,不过几千人马,就算战力超群,难道还能灭了大明朝?
烧了船,断了张豹的后路,逼他早日归顺明廷,如此一来,你我可就是大明的功臣,封官受爵亦有可能。”
刑氏微微颔首,略一细想,又顾虑道:
“就算烧了战船,老铁山水道也不过百余里,用小舟亦能抵达。若张豹得到后金的支援,你我投了洪承畴,恐怕日子也未必好过。”
“刑娘,你向来果决,今日怎如此瞻前顾后?”高杰略显不悦,顿了顿,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如今驻守旅顺的是孔有德的‘天佑军’,他怎会容忍一群擅长火器的人降了后金与他争宠?
就算孔有德阻拦不成,这消息最终传到皇太极耳中,可那也是几月后的事情。
以登州如今的状况,若人不相食,绝不可能撑过一月之久。”
思量片刻,刑氏终于被说动了,颔首问道:
“好,是否要喊上老回回他们?”
“那几个皆是软骨头,万一走漏风声,你我人头不保。”高杰摇头,接着仔细安排道:
“今日水城南门恰由娘子麾下镇守,你可趁马匹上缴之前,私下留五匹备用。
为夫此刻便带几个亲卫前去烧船,事成后前往南门与你会合,到时齐奔明军大营。”
刑氏咬了咬唇,果决道:
“一不做二不休,妾身再去解决几个纠察,夺几把手枪,到时投奔那边也好有个交代。”
高杰俊朗的脸庞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把刑氏揽进怀里,亲吻其面颊,温柔道:
“万事小心!”
……
巡抚衙门内的会议已经接近尾声,众人最终确定的计划是派遣突击队渡过老铁山水道,集中为数不多的弹药攻下旅顺。
两年前,旅顺已经被后金占领,如今其上驻防的正是孔有德的天佑军。
在张豹看来,要想从后金得到粮食,自然就要展现出交易的价值,而攻打旅顺不仅可以向后金展现先进火器弹药的威力,还可以除掉孔有德这个汉贼,一举两得。
如今登州有十五艘苍山船,每船能搭载三十人,加上剩下的五百发步枪子弹和两箱手雷,以三个连的兵力突袭旅顺和周边卫所,攻占的可能性极大。
一旦攻陷旅顺杀了孔有德,能得到部分粮草不说,最关键的是可以惊动皇太极。
到时再以枪支弹药为诱饵做交易,先给粮草再供货,就像曾经与尼德兰商人雅各布那样,这登州的死局就算是有了被解开的曙光。
正说着,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护卫入厅,脸色苍白道:
“报军团长,水城港口有人纵火,十几艘战船被付之一炬。
还……还有……”
此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在众人脑海里炸响。栗泰拍案而起,怒目圆睁,“还有什么,快说!”
护卫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
“高……高团长与邢团长声称奉命出城求援,已率数人自水城南门疾驰而去。”
闻言,所有人都醒悟过来,必然是高杰夫妇纵火烧船,以此作为降了洪承畴的投名状。
大厅内,一个个将领面色铁青,痛斥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李定国双目喷火,拳头捏得嘎嘎直响,“军团长,让卑职领一连人马前去追击,誓要将那对奸夫淫妇挫骨扬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脱困的办法刚有点眉目,就被断了后路。
每逢大事必先静气……张豹心中反复默念朱琳泽曾经地教导,过了几秒,他才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定国吩咐道:
“带你的人去接防水城南门。
记住,不许追击,也不许为难那两人的下属。”
“军团长,这是为何呀!”李定国脸色涨红,愤怒、不甘、委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张豹没有解释,看向脸色苍白的护卫吩咐道:
“传令下去,高杰夫妇是本军团长安排出去诈降的,军中不得胡乱猜测,以讹传讹。”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李定国还想追问什么,却是被张豹摆手打断:
“服从命令!”
待护卫与李定国离去,大厅内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高杰两人不可能是张豹派出去的,因为就算去诈降也绝不用烧毁水城的十几艘苍山船。
张豹如此决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不想动摇军心,引起内乱。
想起十几艘苍山船被烧,众人的内心就像被锥子扎一样的疼。
登州和旅顺之间的海峡宽两百里,若是没有船只,突袭旅顺的计划就完全无法实施。
若是让少数人乘坐渔船去谈交易,根本就不可能换来二十几万人数月的口粮。
其一,粮食数目巨大,没有强大的武力震慑,想要平等谈判获取粮食,几乎是痴人说梦。
其二,孔有德从自身利益的角度考虑,必然会大加阻挠,只要消息晚些传到后金实权人物的耳里,登州城就会因为缺粮而破。
其三,就是时间。
按照登州现在的情况,就算杀了战马,征集了百姓所有的粮食,也绝对撑不过二十天。
而盛京距离登州四百多公里,加上关卡重重,路况不熟,就算使者一切顺利,等带回粮食,早已城毁人亡。
也就是说,当下已经陷入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