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司南苦笑。
他真的很讨厌谜语人,如果对方不是司北,自己又打不过,他真想打一架逼他把话说清楚了。
祁漾翻手拿出个毫无特点的纯白瓷瓶,捏着那脆弱的瓶颈,最后问了一句:“你觉得诡异和玩家,谁日子更好过一些?”
“这是在比惨吗?非要比较的话,我还是选择玩家吧。”
祁漾叹了口气,眼神逐渐带了丝怜悯:“如你所愿。”
瓷瓶从颈部裂开,随着碎片跌落地面,霎时有黑色气流倾泻而出,涌向司南。
一片黑色里,只有少量亮色。
诡异的记忆总是充斥着血腥,暴力,黑暗,如果非要在这段记忆里挑出什么还算正向的东西,大概只有和他互为支撑的弟弟。
当这些记忆一股脑儿涌入脑海时,司南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双眸失焦,意识已经沉入了记忆洪流之中,眨眼便已过经年。
记忆的开端,他在陌生的焦土上醒来。
没有任何记忆,脑海内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这又是哪里。
血色满月下,目之所及是无数的初生【诡异】,一种让他感到悲伤又痛恨的东西。
脑海里有个声音蛊惑着,催促着,“杀,杀,杀”。
杀戮越重,实力越强,为了活下去,大家都杀红了眼。
自己不动手,便会死,一定会死的,可杀得越多,他便越感到悲伤。
他从醒来便有一个天赋,没什么用的伪装,但能让他在无尽厮杀里获得短暂喘息。
有一天,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看见他的那一刻,心中空缺的一部分突然填满,左手虎口上的藤纹前所未有的鲜艳。
他下意识便知道,这是他弟弟。
他的弟弟是置换,可以和范围内指定的任何能量低于自身的人、物交换位置,可以和潜意识里信任他的任何人交换位置,也可以瞬息来到他身边,这是他们间双子天赋的特殊作用。
他们有着罕见的双子天赋,他们可以使用对方的能力。
有了彼此做支撑,即便再不愿,他们还是继续杀起了那些外形相似的,或许可以称为同类的存在。
终于有一天,脑海里再次有声音响起,他们离开了那片尸山血海,进入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无数信息被灌输进他们脑海。
他们不再需要无间断的杀戮,但需要根据脑海里那个声音的要求,建立副本和规则,尽量杀死进来的“玩家”。
他们有着镜像相似的一切,还有共享的天赋,他们建立了一个镜子迷宫,任何人只要进来,就很容易迷失在镜子世界里。
《迷镜》建成后,他们多了穿梭镜内世界的能力,只限于副本内。
他们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面对玩家,弟弟开始迟疑,他下意识承担起大部分杀戮,代价是弟弟变得越来越心慈手软。
他愿意纵容弟弟的软弱,那是他忘记所有都无法扯断牵绊的亲人,也或许是仅剩的亲人。
但他们还是有了争执。
有一天,弟弟变了。
外貌没变,天赋没变,说话语调没变,眼神没变,但却开始了杀戮,说想要变强。
“弟弟”说要保护他。
可他清晰地感知到,心口再次空缺了一块。
即便这个弟弟依旧能使用双子天赋,能自由穿梭镜子世界,但那不是他的弟弟。
“弟弟”试图狡辩,又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和他讲了事情缘由,但他不接受。
他那个善良柔软的弟弟,怎么可能会招来这么一个恶魔,一个满嘴谎言的恶魔。
他要杀了他,杀了这个偷走他弟弟灵魂,占据他弟弟身体的东西,把弟弟抢回来。
“弟弟”开始限制双子天赋的共享,开始神出鬼没。
副本里少了一个boSS,变得空荡寂寥,但他的仇恨和愤怒却越来越膨胀。
每当副本开启,“弟弟”都不得不回来,他放下玩家,开始满副本追杀他。
“弟弟”躲藏本事很好,但实力太弱,又无法真正切断天赋共享。
他不断出现在他身边,试图杀死他,但每次关键时候,他都会避开要害。
又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正是巅峰大赛决赛期间。
诡异也有诡异的休闲区,他不喜欢去,但为了找“弟弟”,还是出入过数次,从报名的诡异那听到了这些。
决赛期间,他突然被一道力量拉扯到了一个陌生地方,干净明亮得不像是任何一个副本。
在“弟弟”身旁,站着一个男玩家,坐着一个女玩家,女玩家怀里抱着一个毫无声息,被一层气泡包裹的死婴。
金红色丝线从“弟弟”掌心蔓延出,操控他点头同意了阵营转换,操控他进入了那个死婴的体内。
“他叫什么?”女玩家问。
“弟弟”说:“他没有名字。”
“我能给他取个名字吗?”
“你随意,反正现在他算是你儿子,你们要愿意,以后还会一起生活。”
“司南,就叫司南吧。”
他被困在婴儿体内,听到男玩家问“弟弟”:“还一直没问过你名字,你不会真叫小善吧?”
“我也没有名字。”
“要取个吗?”
片刻安静后,他感觉到冰凉的指尖拂过脸颊,熟悉的声音用陌生的语气说:“他叫司南,我就叫司北吧,希望他离我远远的,别再来妨碍我。”
大概几天过后,他被送离了游戏世界,记忆一瞬间被清除,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身上有封信,他至今不知道里面内容,只知道里面说了他名字,司南。
从小到大,他周围没有姓司的人,爷爷姓岑,奶奶姓薛,只有他姓司。
他不太聪明,小时候打起架来也总是没有分寸,但爷爷奶奶包容爱护他,将他一点点矫正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
他很幸福,除了身体上时不时会幻痛,严重时甚至会休克。
昔日的双子一个灵魂不在,一个身体更换,司南和司北却依旧跨越时空进行着通感。
司南恍惚地闭上眼睛,又睁开。
作为人时感受的温情安定几乎将身为诡异遭受的悲伤血腥融化,他唯独放不下他那消失的弟弟。
司南看向落地窗前那张熟悉面孔,两段情绪开始拉扯挣扎,一颗心像是被铁板烤着,无论换到哪一面,都让他煎熬痛苦。
那是他最爱的弟弟的身体和容貌,他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是他唯一的亲人。
不,他现在还有了其他亲人,不管“父母”如何看待他,至少爷爷奶奶是真心爱护他。
但那真的能算是他的亲人吗?
那具身体里的灵魂他曾经那么憎恨,却也不由自主心动过,心疼过。
那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迷人又坚韧的灵魂。
在他身上有种从不动摇的信念,所以即便背负鲜血和杀戮,他的灵魂也熠熠生辉。
没人能抗拒那样的夺目光彩。
可他怎么能去喜欢一个顶替了他弟弟的人?又要怎么面对?
窗外正对着大片花圃,举目眺望,还能看到迷宫的外墙。
祁漾听着远远传来的高亢焦急的喵喵声,看到墙头时不时会露出的一截猫耳朵,指尖轻触玻璃,能想象出那个他亲手捏出来的小三花是怎么的蹦跳,试图跳过此刻桎梏它的高墙。
他无声笑了起来,这点笑意在察觉到傀儡丝传来的触动后,又尽数收敛。
他回头看了一眼,拍拍衣摆起身,走向动弹不得的司南。
“你记忆我应该替你保存得挺完整的,有缺失吗?”
司南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就好。给你个机会,自戕吧。”将傀儡丝收起,祁漾平静回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