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如白玉映在李怀瑾的面具,少年握着药瓶的手指轻松捏碎翠玉,一滴鲜红落在雪花,如供在神明眼前的油灯,灯花爆开,绽如灿莲,吉兆将到。
李怀瑾凛冽决然的声音传至空阔寂静草原,身后的海东青鹰霄害怕的藏起身子,不似第一次在南宫府见到少年时它那锐利攻击的眼神,而是惧怕胆怯。
“天不渡吾,吾自渡,权欲压吾,吾屠帝,吾志天下公主,怎屑奚渺?”
“权倾朝野不如龙袍加身,成为九五之尊的帝王,才能护九州百姓天下寒士。”
“南宫御,待她醒来,定要你付出代价。”
这些年承受的痛苦竟然是南宫御,为一句梦话,想要他死。
穆锦安说过,桃夭寒血毒炼制后的一月,她配不出解药,将毒药埋在桃树下,再过月余,毒药不翼而飞。
那株桃树在府中最安全的一处内院,遍布机关毒烟,常有高手护卫,闲杂人等进不去。
江湖上许多派去南宫府打探消息的人,多是丧命于府,此前李珩借用天子炀昭卫派去南宫府打探消息,也是无一生还,死于毒烟。
别人何来去内院挖走毒药之机?
白色马驹飞驰在积雪,溅起阵阵雪花,沾染少年银色明光甲,他连铠甲都未来得及脱下,返回王帐。
看着南宫御坐在卧榻前,为穆锦安施针诊治,萨可平静柔和的眼神随着少年不同穴位的变化,逐渐变得惊讶。
从他眼中能看出崇拜之意,他立刻拿出笔墨,一一学记记录,此后可为族人医治,心中感慨果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少女语气冰冷,手伸在他面前:“信笺拿出来,那是我们公主给梁王殿下的。”
李怀瑾走过来,看着阿琳楚:“什么信?”
阿琳楚道:“今日拔箭时,属下见公主衣衫藏着一封信,应是写给您的。”
李怀瑾神色不悦,此前怎未发觉南宫御是这样一个卑鄙之人,道:
“将信还给本王。”
南宫御示意他给穆锦安服下药,李怀瑾握着药瓶犹豫不决,眼见南宫御收起药箱要离开。
只好喂着穆锦安服下那药,南宫御这才继续施针,将压在药箱的信笺拿了出来。
李怀瑾接过信笺,坐在一旁,轻轻捧着,仔细看着,淡淡的墨香味扑入鼻息。
虽是薄薄的两页纸,却有千斤重,少女笔迹愈发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一字一言都牵动着少年沉痛的心,她道:
“怀瑾表哥,锦安念恩,雪为孤,权囚吾,吾命悬一线,怀瑾皆舍命,愿得机缘,以报君恩;因吾情毒乱君心,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吾知,未回赠。”
“怀瑾目若秋波,齿编贝,唇激朱,犹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世无其二,吾六花毒杀,毁君容,心万悔。”
“君瞻彼淇奥,绿竹猗猗,节高?青青贯四时,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皇族救奴抚孤,如冬甘霖,夏漫雪罕,吾替众人谢君。”
“君父早逝,母修行,幼孤一人,于百皇子孙得生,君与天争,运筹帷幄,除奸佞,送军粮,平叛乱,君之义,胜洪覆,吾不通文墨,万意难言。”
“怀瑾弃尊荣,千里随吾和亲,身负重伤,日夜忧心,夜残烛布天下,救吾归乡。”
“吾避乞巧,中秋孤身,奢上元,君伴侧,观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吾贪元宵,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不知可尝?”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君须以天下为己任,庇寒士报国,阻战乱,清君侧,救万民,眺月儿弯弯照九州,四海升平。”
“吾若战死,君勿念勿殉,另觅良缘,儿孙绕膝花满堂,葳蕤繁祉,延彼遐龄,若得来世,吾赠怀瑾芍药...表妹穆锦安。”
一滴明珠落于安字,少年连忙拂拭水珠,生怕弄脏她的字,他仿佛置身寒雪冷风中,心中凉意与悲痛交加。
他要的是逆天夺命,与她志同道合,共赴山海明月,不是留他一人活在这孤单王朝。
最怕她提恩情两字,他也并未因情毒才赠她芍药,是桃夭寒血毒中的绝情蛊在胡玉楼赎身那夜,就已开始在体内游走。
还竟交代他另觅良缘,她这一桩良缘就是他毕生所求;她最后一言是何意?是说喜欢他的意思吗?
“她怎这样夸我,平日说不通文墨,只有四字称赞我美貌,今日竟言伍百,这不止夸我俊俏,还夸我松柏节高,大义胜洪覆。”
“更言醒后要赠我芍药,和我再次表明心悦之意。”
何来再次?他趁着南宫御在,故意这样说,分明一次都未听到她表明心意。
帐内除炉火燃烧的声音,只听得见李怀瑾痛苦哽咽的声音,分明是在炫耀,但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望着卧榻上的穆锦安,小脸苍白,不到一个时辰,竟像是消瘦许多。
南宫御听着李怀瑾的每一句,仿佛针孔不是扎在少女穴位,是全部聚在一起都狠狠扎在他心头,穆锦安与他相处十载,从未给他写过这样的信。
从前江南夏侯家和段家公子想要提亲,穆锦安曾言,不会轻易喜欢任何人,更不会轻易嫁给婚约,很多人都被拒之府外。
他到此刻都未想清楚,自己输在哪里,表妹并未贪恋皇权之人,怎会喜欢李怀瑾?
一道幽深探究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窥得秘密,少年站在身后偷瞧着信,疑惑道:
“雪为孤,权囚吾,是何意?”
李怀瑾示意萨可等人出去,他握着信纸的手指都未动一分,沉着冷静,若是被顾纹轩发现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不好了,立刻道:
“那日雪夜我亲了她,也曾得占卜,便给她起小字,叫雪儿,她怕孤单,怕幼时为奴被关起来。”
顾纹轩点点头,心中生疑,小字也是能随便改的,表妹的小字不是桃月吗。
听着李怀瑾的话,南宫御怒言道:“都别说话。”
他察觉穆锦安的脉象发生变化,体质竟已虚弱到这种地步,方才胃气有所缓和,五脏之气明明至手太阴,此刻无论怎样施针,竟毫无好转,分明已控制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