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收过徒弟,时间就过得飞快了。
早半天杨烟带着阿儒跟邱大仙学做机关,邱大仙莫名其妙多了个徒孙,当了阿爷,对阿儒可比对徒弟好多了。
“小子,你过来!”隔着门缝,邱大仙向阿儒招了招手。
阿儒放下手中正锯的木头,蹦跳过去,手里就被塞了个剥开蘸了面酱的烫手毛鸡蛋。
“好东西分你吃,外人贫道可都不给的。”
但阿儒瞧着手里成了型的五脏六腑,“咦”了一声。
“这东西大补,必须得吃。”道人拿着他的手往嘴边按。
阿儒立刻没捏住般将毛鸡蛋脱了手,一个不小心弹到邱大仙身上,面酱抹到衣服上一大块,然后叽里咕噜掉到地上。
“哎呦,师公,我给您擦擦。”阿儒从怀里拽出条脏布巾来给邱大仙擦拭。
“去去去,不想吃直说,夜里你可甭再想吃热乎饭了!”邱大仙摘下脚底臭烘烘草鞋要拍他屁股上,阿儒却呲溜一下跑了远。
隔着老远突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回一道金色光芒。
邱大仙立刻光着一只脚追着跑:“兔崽子!啥时候顺走了贫道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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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天杨烟雷打不动带阿儒入城表演彩戏。
阿儒目前只会翻跟头,就卖力翻个没完没了。
一日又遇到那日被偷钱袋的绸衣男人,男人既寻到俩人是同伙的“铁证”,骂骂咧咧要去报官,忽地真来了几名官兵,将他带了走。
第二日,男人却提了两坛桂花酒喜笑颜开从人群挤进来,作了长揖不由分说放下就走,从此也再没人来寻过麻烦。
小县城热闹气渐渐恢复,刚农忙完,周边村镇百姓陆续来赶庙会购置物件儿准备过八月十五,只有赤狐军官兵还在继续忙工事。
冷玉笙闲了就过来瞧二人表演,傍晚总要在城里游逛着磨蹭会儿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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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这日,阿儒一早带着邱大仙和杨烟去河里钓螃蟹。
农家孩子野蛮又自在,先逮一只田鸡或蛤蟆,提着腿往石头上猛地摔晕,拿牙齿往蛙腿一勒,咬开个口,直接就将皮生剥掉,掰根还蜷动着的腿,用带绳的木棍栓了吊进水中……
不出两刻钟,提了木棍,蛙腿上便勾了一串贪食肥蟹,阿儒熟练地一个个拽进竹篓。
这情景给杨烟和邱大仙都看得一愣一愣。
邱大仙想起被他削去胳膊的关天师,瞬间觉得肩膀有些痛,立刻虔诚起来,对着剥去皮的蛙身道:“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然后又折走另一只腿。
杨烟死活下不去手,干脆放弃,一个人背了木箱往泽县城中去。
照例换了女装,戴面纱表演幻戏。
今日玩的却是拿手戏——梦蝶,是曾在烟雨台配合师意玄和秦听朝琴声的表演。
琴声已去,蝴蝶却仍在天地间翩飞,随着她的折扇上下舞动。
不止阳春白雪,也可以下里巴人,引得赶庙会看热闹百姓也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直到漫天彩蝶和亮片在白光中化成烟雾消失,人群怔忡半晌才发出惊呼声:“像做梦一样!”
杨烟立刻笑逐颜开:“浮生虽若梦,只盼人间都团圆。今儿中秋节,小女子不才献丑,只为讨大伙儿一乐,就图您个吆喝!”
但人们不容她不要卖艺钱,纷纷往她箱子里随手放些赶集买来的东西,一个鸡蛋、一块胡饼、一朵绒花、一卷小棉线、一根红头绳……
到底把箱子装了满满当当。
等人群渐渐散了,才看到一直站在远处等她的人。
那人一身绣金线蓝衣,头束金冠,垂坠金线映得整个人都是金光闪闪。
他牵着火龙驹过来,接过她合不上盖的箱子挂到马肚上。
“呦呵,姑娘今天要的是百家饭。”冷玉笙嬉皮笑脸,“都能开杂货摊子了。”
“不如明日你摇着鼓,我担着货,做一对货郎货娘,走街串巷把东西卖了得了。”
“你好不正经!”杨烟撅起嘴巴,呼出的气将面纱吹得扬起又下落。
还是一把被男子拽掉。
“叫我瞧瞧,嘴儿上是不是藏了把茶壶?”
更不正经了。
杨烟甩开他的手,背着胳膊兀自往前走,冷玉笙笑着跟随,眼中蜜意几乎化不开。
杨烟目不斜视路过一个玉石摊子,走两步又倒退着回来。
刚巧与身后人撞个满怀。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当街非礼良家男儿做甚?”冷玉笙一只胳膊搂住她,另一只手又贱兮兮推拒。
杨烟却无心玩笑,推开他往摊子上去寻,直接从一堆羊脂蜜蜡里,扒出块拳头大的粉红桃花玉。
“这是什么?”冷玉笙问。
“殿下,你看这成色如何?”杨烟拿起来朝向阳光瞅了瞅,玉质清透,是块好玉。
“老板,这玉我要了。”杨烟开始与摊主讨价还价,冷玉笙却莫名红了脸。
她……要给他礼物么?
杨烟已向他摊开手:“殿下,百两银票,劳烦借一下。”
冷玉笙咬了咬牙,好吧,虽然用自己的钱,毕竟也是她送他的。
他掏出张银票递给她。
哪知这女子买了玉后只向他扬了扬,叫他干过个眼瘾:“以前答应小北送他块玉,总算能交差了。殿下,这钱且从我月钱里扣吧。”
冷玉笙眼神冷下来,理性与她盘算:“姑娘只是个幕僚,月薪不过十两,刨去吃我的喝我的,剩不过七八,如此得扣上一年。”
“那就一年吧,不多。”杨烟无知无觉,只满意地将玉石揣进怀里,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步,后边人却没跟过来。
她终于意识到不太对,返回来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走啦?”
“阿嫣,你心里没有我。”说出口还是委屈。
但至少,他能正大光明对她说出来了。
“恃宠而骄了是吧,哪里没有你?”杨烟有些忍俊不禁,牵着他边走边解释,“小北教我骑马,我得谢谢他,所以送份谢礼。他小小年纪离乡背井的不容易,要做套首饰送他喜欢的姑娘,作为上官,殿下多少也该照顾照顾的。”
冷玉笙没理反驳了,但还是不高兴。
杨烟便执起他的手,哄他:“那殿下来审问审问,我心里有没有你……”
他眼睁睁看着她将他的手往左胸处轻轻按了按。
她平静的心跳和柔软的触感同时在手心炸开,他的心却忘了“咯噔”。
冷玉笙被烧到般缩回手,立刻左瞅右瞅,确定他们是拐进了一处无人小巷,便牵着马跳到前头,走了几步又回头,命令:“过来!”
杨烟顺从地由他牵起,手指被他手中热汗烘得腻滑,她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立刻被捏得更紧。
过了许久,冷玉笙才气道: “好一个胆大包天!当街竟敢如此轻薄?”
杨烟却笑眯眯问: “那殿下审问过了吗?”
“审问……”冷玉笙低头抿了抿嘴,“过了……”
“那就好,以后可要放宽心喽。我的心里,始终有你。”
杨烟抬手在他鼻尖打了个响指,手心扑簌飞出一只红色纸蝴蝶,引得男子恍惚抬头,视线不由跟随蝴蝶向上飘远,渐渐消失在天高云淡的碧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