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炫听了此话,收回人道法剑向后一跳。
而此时空中飞舟落下一人,正是巫道顾青。
顾青半空闭眼掐诀,操控着阴兵将杨暮客包围。
灰色的浊灰滚动,其间还夹杂着似如蟒群一样的阴雷。
杨暮客掐阳雷咒,金色电光从天而降,与那顾青明暗呼应。
顾青闭眼落在王炫身边,“亲家,莫要听他诓骗。人道法剑,所向披靡。这道人阻我伯崖郡子民运道,便是与我伯崖郡众生为敌。”
王炫活动了下腿脚,得了新的身子,还不甚习惯。手持宝剑谨慎地盯着杨暮客。那人道法剑变成寻常大小后,剑格殷红,剑尾垂着黄穗。
杨暮客此时犹疑不定,那鬼怪竟然能操控人道法剑,莫不成是伯崖郡城隍相助?
他悄声问崔晏,“你可曾见过此地城隍?”
杨暮客不知王氏家中两城隍之事,自然也不知晓王埻此时已经不能随意出行。
“我见他作甚?他王氏城隍,怎敢来这皇室官田?偷偷摸摸收买神官还行,但若他王氏城隍登上这白玉崖,那便是要窃人主气运。”
听了崔晏的话,杨暮客呼吸间走神一瞬。茫然地看着对面,诸多事情涌上心头。兀地他笑了。
顾青可不给杨暮客歇息的机会,再次操控着道兵向着杨暮客列队冲杀。
而飞舟之上顾顺则手持祭刀,将一张六畜符插在供案之上。手中掐诀,“聚煞成罡,壮我阴雷!”
只见那六畜符纸鲜血涌出,化作血雾融入包裹飞舟的灵炁之中。阴雷从乌黑变得暗红,碰撞雨水之时发出嗤嗤声响。
地上那些黑蟒鼓起猩红的眼珠,死死盯着杨暮客。
黑蟒吸附着泥土与浊灰暴起直冲杨暮客面门,杨暮客脚踩七星天罡变,留下一排虚影撤出了包围圈。但一众道兵飞驰而来,手持阴气长刃劈向他的小腿。
崔晏垂在杨暮客身后的尾巴交织甩动,尾尖上画出一道定身符。
那道兵被一道金光束缚住,杨暮客安然脱身。
最大的危机躲过,后面的刀兵袭来杨暮客已有准备。叮叮当当,两把长剑随他心动,将那些阴兵长刃尽数格挡。
杨暮客手掐御水诀,周身水波流转,以柔克刚。
暂且缓解了道兵围攻,再掐阳雷咒,水中走阳雷,打散了临近的道兵。
空出场地之后,杨暮客果断盘膝坐定。
他开天眼,寻正乾方位。
继而手掐御风诀,“风来!”
狂风起。吹起了泥水,吹起了尘沙。
大风掠过高原,气海中法力飞速流逝。
斩妖门老祖的遗骸被风吹起,灵韵聚集。若星辰浮于半空。
崔晏惊讶地问杨暮客,“道友这是作甚?于此地坐定,岂不是要遭到围攻。”
杨暮客无暇他顾,只能拼命催动狂风。
他眯着眼,尔等以为这震上乾下是克我之地。却怎知,这山峦之中有乾阳大势,我以风起,求变。
三分阳,七分阴。是以姤卦之象。刚遇中正,天下大行也!
后施命诰四方!
他牟足劲呐喊,“不是他们包围贫道!是贫道包围他们!且看天地正气!岂容宵小作祟!”
狂风瞬间捅破了天,星光垂下一缕。
顾青看到那道士盘坐之下的阴阳图瞬间扩大,将他与王炫所站之位都纳入其中。他赶忙骑上一个道兵向外逃。
而王炫则镇定地站在阴阳图上,任由少阳白图从他脚下漫过。
阴鬼道兵因为顾青逃跑,来不及发号施令,尽数被杨暮客的少阴之气席卷。
那些阴雷巨蟒溶解在了阴气之中。
杨暮客额头青筋绷起,咬着牙继续催动法力!
王炫站在少阳图上,慢慢往前走。
阴阳图在旋转,他脚下方位也在旋转。他从西向东,而后从南向北,一步步靠近盘坐中心的小道士。
一甩手腕,剑尾的黄穗卷在小臂上。
崔晏此时也发现好似自己处于灵韵中心,显露真灵,丈许九尾狐毛发飘逸,银色长毛扰动着半空雨线。
王炫来到小道士身前,“大可道长动了人主气运,不怕反噬么?”
杨暮客略显疲累地说,“你这俗人竟然还懂些道术?”
王炫颔首,“在下在世八十载,总有些小爱好。生前学了些巫祭之术,把自己的外子亲手炼成了替死之身。为得,便是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你家祖宗在白都当城隍。你还要学这伤天和的邪道。活该你王氏气运当尽!”
王炫提剑,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决绝之色。
“小道士,你连筑基都没修出来,就想改我鹿朝人道大势。老夫以命换命,又怎能让你称心如意……”
杨暮客眼中那剑尖金光闪烁。
崔晏巨大的尾巴甩起一根,啪地抽在王炫胸口。只见那王削附身的尸体上半身好似烂泥绵软,摔在阴阳图上,不停翻滚。
阳图在王炫身上漫过,则雾气腾腾,好似明火灼烧。而阴图漫过之后,则被黑色腐蚀溶解。
渐渐,那具尸体不见了。
人道法剑插在杨暮客的胸口,血液不停地涌出来。
而杨暮客两手死死抓着剑柄,不让法剑再刺进去。
嗡地一声,杨暮客身后功德之光照耀四方。
国神费悯打开了玄门,从神国之中走出来。
杨暮客带着面具口鼻喷血,“回去!贫道没唤你出来。你回去!”
费麟一招手,带走了人道法剑,人道气运消散在了雨帘之中。他重入玄门消失不见。
崔晏身形缩小,尾巴一前一后帮杨暮客堵住了伤口。
“道友,你有呼唤神只的本领,怎么早不用出来。”
但杨暮客不停咳嗽着,答不上话,把面具歪戴,噗地又喷出一口血。
阴阳图中,顾畅的尸体不见了,但王炫的鬼魂还在。
只见王炫脸生白毛,獠牙凸起,一双青绿眸子死死地盯着杨暮客。
“你害死我两个儿子,我要你的命!”
崔晏甩起一根尾巴再次抽在王炫的鬼魂之上。
一个新生小鬼,纵然有鬼王的一口阴气护佑,又怎敌得过千年修行的妖精。
天上有游神啧啧称奇,“这紫明道长心肠似铁,也忒逞强了些……”
龙族护法叹了一声,“聪明人就是这般爱钻牛角尖。”
那游神战战兢兢退到一旁,小声埋怨道,“可不是么……”
顾青跑了,骑着道兵一路飞到了半空被顾顺接走。
起初杨暮客脸上盖着狐妖傩面,他们还不当回事。但见着有狐妖真灵显现,自是明白不是对手。飞舟钻进云层之中消失不见。
王炫身体开始黯淡,马上就要亡于世间。
“你这道士,不分好歹,要祸害我伯崖郡万万民众。老夫咒你,不得好死。”
杨暮客瞬间眯眼看向那个老鬼,只见老鬼化作一团光点,随雨落在地上。
他从袖子里掏出丹药瓶,倒了一把延寿丹塞进嘴里。此时瓶中丹药已经吃去了大半,叮当乱象。
那人道法剑,从肋骨插进了气管儿,血呛着他喘不上气。妖狐的尾巴帮他堵住了伤口,但灌进肺里的血却更多了。
当真是福大命大,没被戳到心脉,也没被戳到脊骨。
真人所炼丹药,见效极快。化作灵韵开始修补伤口,瞬间止血。
杨暮客重新戴好傩面,又看见了灵狐趴在身旁。
“道友,帮贫道把那土地老儿抓过来。”
崔晏面色为难,“这……小妖怎敢俘虏神官?”
“敕令,上清。贫道赐你拘神职权。”
崔晏化作一道青烟,钻入地底。
杨暮客这里斗法结束,但玉田坊中亦有争斗。
何路与包守兴住在一间房里,何路持剑在灯光下来回踱步。
而包守兴则盯着他,静静坐在一旁。
只闻得北方隆隆巨响,何路捞起桌旁的利剑就要出门。
而包守兴一跃而起,拦在了何路身前。
何路冷眼看他,“莫要碍事,去一旁候着。”
包守兴咬着腮帮子,“不可一错再错。”
何路抽出宝剑便砍。
包守兴将腰带解开一甩,把何路的长剑卷住,贴身近前,前足插在何路腿间。他一手拉直将剑锋带歪,蜷缩身子用肩膀撞到何路怀中。
何路则错身泻力,身子一扭松开剑柄两手捞向包守兴的脖子。
包守兴则半蹲抱住何路的腰,想把何路绊倒。
但何路脚下生根,马步弓腿,压住包守兴插进来的前足。
俩人扭打在了一起。
何路用手肘砸包守兴的背,包守兴则短拳不停击腹。
被土地神放出来邪鬼尽数来到了屋舍周围。
阴风哭嚎。
季通记得杨暮客说的话,若是怕了,就去找巧缘。他翻窗直接跳出屋子,听见隔壁乒乒乓乓有人打架,却也顾不得。
一个纵跃到了楼下的马棚里。
巧缘瞪着一双绿油油的眸子,口鼻间冒着白烟。
只见巧缘蹄子变成爪子,嘴里獠牙长出来。
季通翻身上马,“伙计,这外头的鬼,我们只管来打我们的。莫要出去添乱。闹出了声响,吓坏东家,咱们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见巧缘踩水,跃出马棚,驮着季通来到了大路上。
季通眯眼看见了一众伏兵。“啐,某家还当是只有鬼呢,原来还有人在作怪。”
季通的陌刀还在车匣之中,两手掏出挂在扎甲上的两柄骨朵。两手甩着花儿对巧缘说,“伙计,领着某家冲杀一番。莫要让这些杂碎近了咱们东家的屋子。”
只见一人一马,在雨中缓缓加速。
季通叮叮当当格挡飞来箭矢,一个镫里藏身,手腕翻转骨朵砸断了一个卫兵的腿。
而巧缘横冲直撞,掀翻了前头阻路的人。
徐连生挎着长刀在后面督军,上下牙齿打颤。
这一人一马就敢冲过来。
他大叫一声,“快拦住他!快!”
而屋里包守兴被何路砸得口喷鲜血,终于瞧见了一个破绽,寸拳捣在何路的腋窝里。
何路忍痛连连退步,包守兴则趁势继续迈了一步前压。将何路压在身下。
乒乒乓乓,一顿老拳砸在何路胸口和脸上。何路顿时鼻青脸肿。
包守兴吐着血水,“老子都让你别去!你还想杀老子!这贾家商会当真那么好惹吗?那道士一个人出去了。你当是那道士一个人杀光了罗朝的私军?他们队伍里有妖精,你没听说过吗!”
何路拿小臂挡着脸,也不吭声,就是挨打。
玉香的真灵察觉有野鬼靠近,真灵飞出体外。
数十丈的大蟒盘在屋外,一口黑烟喷出。
那些鬼魂瞬间化为乌有。
她眼睛一瞥,瞧见了冲杀的季通。
“季壮士,麻烦让让……”
季通听后撤了一下缰绳,巧缘一跃而起,蹄爪下头蓝光闪烁,踩着水花一路飞到半空。
只见大蟒俯身冲下来,一口将那数百兵卒尽数吞入腹中,而后吐着信子用一颗眼珠盯着徐连生。
徐连生脸色发白,“妖怪!妖怪!”
玉香真灵重新回到吊脚楼外,嗖地一道绿光钻进了小楼的厢房之内。
季通骑马奇袭到徐连生的边上,一骨朵砸在徐连生的下巴上。牙齿和鲜血扰乱了雨线。
他马上弯腰,提起徐连生后襟往回走。
此时玉田坊之北的荒山上,崔晏用九条尾巴卷着大猫回到了杨暮客身边。
杨暮客傩面上的血液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面具后头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
大猫几个翻滚落在了杨暮客面前,它一动不敢动。
杨暮客瘫坐着问他,“说。为何一定要阻我去路。还选在了这个震上乾下之地。以人道气运袭击贫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大猫想装死,不吭声,也冷冷地回视杨暮客。
杨暮客手掐一个阴雷咒,啪地一道黑光降下。电得大猫浑身抽搐,身上少许功德金光化作青烟消散。
大猫哀怨地说,“道长施以私刑,这便是你的功德之道么?”
杨暮客疲累地喘气,“贫道明白这是我的因果。但我只看到了果,却不明其因。你若不给贫道解释,那贫道便折回去,把事情摊开了讲一讲。闹到国神观,闹到费悯神国……如何?”
大猫无奈地笑了,“道长……您当政事是过家家么?”
政事?杨暮客舔了舔满是铁锈味的牙齿,“你先束手就擒,贫道暂且不伤你性命。”
杨暮客掐诀,“定。”
大猫瞬间僵硬,风雨下好像一只死猫。
杨暮客艰难地爬起来,“多谢崔晏道友护法。今日过后,请夜间来访。贫道定然以灵食灵酒宴客,正式答谢道友恩情。”
说罢杨暮客摘下傩面,借着天眼术最后的余光,看向北方。
他瞧见了魄霆道人的金光游曳,掐子午诀深揖。
掐诀一缕风,吹掉了贴在尸妖额头的定身符。
杨暮客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也不知是他尽全力的御风术,还是降雨就这么多。
雨云中的水师神和雷将收功,回到了神庭。
云朵朝着西方的白都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