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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城南旧碑,敢书仇雠

第二日杨暮客出了屋,去姐姐房里吃了玉香备好的早饭。招呼了一声,出门去给小楼去寻那些个古玩去。

这方时空与域外的差异使得杨暮客并未去修早课,内外不同,修之无用。

几只没化形但去了横骨的大老鼠走街串巷,肩膀上扛着几个大箱子,好似在分发食物。

杨暮客站定在街头看了会儿,才琢磨着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要这些个古玩。去那国主的府衙?犯不着。其余几个妖精屋舍并无区别。他想着问虞双要,毕竟相熟了。但又不知她住哪间院子,看了看那高处的阴宅,杨暮客一抿嘴,决定去问那李甘。

李甘的院子和其余三人有明显不同,他那院子外头虽跟其他宅院高墙并无分别,但里头没什么屋舍,这方天地不需分什么阴阳两间。只见那聚阴得格局就知晓这非是活物所住。

当当当,轻轻敲了三下门。

开门的是一个山猫精灵,躲着朝阳的热光把杨暮客请了进去。

李甘站在坟头儿笑呵呵地看着好奇的小道士,“不知上人怎地来我这边儿?”

杨暮客抖抖袖子,抱拳纳礼,“教谕学问高深,贫道欲与教谕请教。”

李甘巧着兰花指捋了捋山羊胡,伸手朝着那打开的坟茔,“上人若是不忌讳请入内一叙。”

杨暮客再礼,“多谢教谕。”

“请。”

二人走进了坟茔的坑道之中,这里头是石砖搭建的巨大陵墓。杨暮客本不愿以刻板印象看待鬼修,但这当真是入了俗套。

李甘看出来杨暮客心中所想,“上人是否觉着鄙人宅院太过寻常?”

杨暮客赶紧打个哈哈,“怎会寻常?寻常人不会住阴宅。”

李甘被这阴阳怪气逗笑了,“上人许是觉着这妖国皆是特立独行之辈,我等又是净宗修士。总要出格些才对。但鄙人死后并未忘却前事。这所修阴宅乃照搬了我死后安葬之地。”

二人走过长长的甬道,两只干尸镇墓兽坐于陵墓入口之前。沿着垣墙走,杨暮客忽然觉着路线竟然暗合白虎星宿。忽然想起入口封住了三个假门?

李甘前头领路,“上人看此垣墙壁画,此画原是中州着名画匠逊所作。鄙人曾是中州风朝驸马。死前就是净宗修士,不曾成道,寿命尚短。喝了新皇赐酒与公主合葬。虽死前修行不成,但不曾想死后进境飞快。这面墙画得便是我家夫人,慧公主。她弄花球的时候宫廷画师为她所画。”

杨暮客看了看那壁画上的宫装女子,长相一般,富态身姿颇有韵味。那壁画上的女子竟然也低头看了看小道士,眼中流露出好奇之色。

嘶?杨暮客觉着有点儿意思了。

墓室里有女鬼拖着长长的影子端着盘子进进出出,盘子是空的。

李甘再跟杨暮客介绍,“这些是我仿照原来陵墓里的巡视伥鬼弄的巡逻阵法。前头不远处便是我与慧公主的合葬墓室,再往前是她的姊妹墓室。是空的。”

说着二人进了慧公主墓室。

墓室里两个棺椁,一个未封棺,一个被黏土封死。被黏土封死的有些破损,明显比未封棺的棺椁更久远。

李甘邀请杨暮客坐在椁室的石凳上,“这就是我家夫人的棺椁,我一直随身带着。”

杨暮客点点头,从座位余光能看见边上的耳室竟然还有一排排妖兽的干尸。

李甘再说,“那些个干尸都是邵阱国化形不成的妖精尸体。这些个妖精的肉不好吃,我便问那牛扩讨要过来做陪葬品。”

杨暮客翘起嘴角,“化形?昨夜我还曾见过一只长了手脚的兔子。”

李甘点了点头,“长了手脚已经算是修行有成了。上人知晓我等所处乃是正法教阵法之内。诸般规章,不敢奢求更多。”

如此一说,杨暮客也觉着是自己眼高手低,“诸位招揽妖精相伴,其实也算是功德。”

李甘阴森的脸上竟有些自嘲的笑容,“上人当真如此作想?”

杨暮客吃不准这李甘所思,单刀直入,“那教谕以为如何?”

李甘露出一口白牙,“不过是牛扩为了哄骗他那师兄所为罢了。这些个妖精还不是他们的血肉口粮。”

杨暮客正襟危坐,“贫道洗耳恭听。”

李甘变出一盏茶壶,斟茶倒水,细细解释,“方圆不过几十里的山林,哪里找得到如此多的灵性生灵?”

杨暮客点点头。

李甘将装满晶莹茶水的茶杯推至小道士面前,“不过是净宗糊弄人的手段,以外力通其窍穴,灌入灵炁致使易变。成了便是圈养的灵兽,败了便是一席餐饭。即便修得大成……最终也要落得化成血食。”

杨暮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确实可口,抬眼看他,“教谕同是净宗修士。”

李甘点点头,“净宗行邪道之事者,比比皆是,鄙人何必遮遮掩掩?我等落到如今地步,不正是因为其道不正吗?”

杨暮客听了此话哑口无言。

李甘继续说,“这邵阱国国民被分了三等,被牛虱化妖的,褪去横骨的,化形的。我手底下的鬼妖亦是如此。牛虱寄生化妖那些个只知吸纳灵炁,这灵炁还是那胎衣漏洞泄出来的。褪了横骨的,鄙人安排手下教授些个歪理,正理那牛扩不允。至于化形的,牛虱入脑太深太久,都是那牛扩的玩物。道长何以说此国为教化妖民功德?”

杨暮客沉吟着,慢慢说着,“教谕为何与我言说此事?”

牛扩?这个面相憨厚的牛妖此时才正式进入杨暮客的视野里。李甘这番说辞意欲何为?

李甘叹了一声,“不与上人言说又与何人言说呢?此间任务结束,硬凑数千年终是各奔东西。遇见上人便是缘分,若是再续前缘,上人遇着了牛扩等人莫要被其诓骗。”

“为何不是贫道与教谕再续前缘?”

“鄙人不准备做鬼了。尊者许了我栖身之所,我意欲往生,来生报答尊者恩情。”

杨暮客也不问他为何不去翅撩海,而是问他,“何以笃定来生有根骨,有福源继续修行?”

“一生不许,那便两生。”

听完这话杨暮客肃然起敬,“大鬼若是重修,比那妖精,比那人族,自是千难万难。贫道本以为净宗修士只信那‘我自为王’的道理。”

李甘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这小道士竟然还知净宗修行之理。想来宗门定是典籍丰富,高门子弟心胸开阔,竟然并不讳之于口。他郑重回小道士说,“净宗学派众多,我之学派并非修习此理,我乃信奉‘生得自由’,修心已久,自知路途不通。”

杨暮客琢磨下李甘的话,想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又觉着没啥立场去劝。他又不是邵阱国居委会大妈。此时才想起来是有正经事情要办,问李甘,“这胎衣破损之处,当有上古遗物出土,不知教谕可曾知晓?”

李甘指了指边上的棺椁,“这棺椁是用一块螺石打造,里面的棺材也是琥珀所制。”

杨暮客也随他指头瞧了瞧,“工艺虽好,却失了自然之美。不知教谕可有出土原物。家姐喜欢历史文玩,这方天地若有好物,贫道意欲换取一些。”

李甘本就是皇朝勋贵,对于凡俗之物也曾喜爱万分。“我那发妻棺椁之中倒是有些许陪葬之物,不知道长可有意取用?”

杨暮客赶紧摆摆手,“夺人之美非贫道嗜好,就这方天地虾元遗物便好。”

李甘想了想,“这物件当真不少,但若说价值……却也不见得珍贵。外界小妖平日里用的锄头是虾元科甲虫的牙齿化石,所建房屋脊梁乃是用巨物节肢。既不美,亦难雕琢。些许琥珀,不是做成了锅碗,便是磨成西沙装点灯罩。我这暮中不曾收纳那些东西,枭兀娘娘那边倒是有些刀兵是虾元妖骨所制……”

杨暮客一听,这些个妖精当真是暴殄天物。“当真没有什么小巧又便于携带把玩的物件么?”

李甘笑笑,“上人寻我问那古玩之物,这阴宅的东西出去,可还算得上是好物?”

杨暮客瞪着眼睛一愣,怪不得这教谕开头就指着棺椁说话,反倒自己成了那没眼力的糊涂蛋。尴尬一笑,“是贫道愚钝了。既然如此,那贫道便不再打扰教谕清修。”

李甘点点头,“上人慢走。”

杨暮客迈着方步走出了墓室,没了李甘陪同周边那些空墓室之中竟然有不少小鬼叽叽喳喳。同样作为大鬼,就算他不用那鬼神,但灵觉无法压制,仍听得见。但他装作无事的样子出了墓穴。

李甘在墓室里默默饮茶,二人相处时间虽短。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这道士非是人身,而是尸妖意欲成人。

本来他见高门弟子前来拜访还有些亲近之意。但这尸妖成人,一世阴阳两修的干系实在太大。如此他不敢与杨暮客过多接触。毕竟被扯进大势之争非是好事。

作为净宗鬼修,他亦曾见过真正的大世面。又曾为阴府将军,四处交游,见识远超其余四妖。

杨暮客是何宗门之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来了,天道宗与正法教的触角也随之而来。

那日黑龙邀他,前面还说翅撩海海主广纳贤才,后面又说尊者意欲收留。本来说一处去处便好,但这黑龙偏偏说了两处。意思便是那翅撩海不许去了……正法教,也算是个好去处吧。李甘心思通透,即刻听出了黑龙话外音,选了尊者门下。这是在站队。他不欲活是真的,但他作为净宗阴间鬼将,亦掌握着外界中州不少阴间资源。这便是他往生后,定然能得到尊者照顾的缘由。

而这小道士,那尸身味道人味儿透着木灵之香。这是用天材地宝养出来的尸身,花了如此代价要重活一个弟子。这小道士的价值定然远高于此。扶礼观行走被小道士召唤而来,但又客气有余,亲近不足。那便说明了这小道士与天道宗非是同道。鸩禾那个呆货开口便问了“太一”,高门之事岂可轻言?再看那小道士的反应,便知这小道士非是太一弟子。亦或者小道士生前是太一门人,但起尸以后不再是了。不论如何,这弟子路过于此非是他自己主意,而是有大能刻意安排。大阵完成以后怕是又是一场纷乱啊……

杨暮客走在去往另一家府宅的路上,反正已经排除了李甘与鸩禾的宅邸。剩下的是谁也无所谓了。方才李甘所说,枭兀用妖骨做刀兵,想来也不会有太多古玩。那便是虞双与牛扩宅邸会有,听得出李甘对牛扩并不亲近。这牛扩在他口中似乎是个奸猾狡诈之辈。三选一,去了虞双家最好,若是错了,了解下牛扩这个人也不错。至于枭兀,这女妖与虞双是亲近了,去了她家与去虞双家无异。至于李甘这个人,杨暮客能察觉他于虞双待自己有所不同,似乎有恃无恐,虽恭敬,却疏远。否则些许古物,何以推脱?他阴宅之外就没有办法获取吗?

杨暮客走到了一个大门前,抬头看了看院门。怎地这般讨厌,大门连个牌匾也不挂,害贫道要乱猜。

当当当。敲了三下。

开门的是只小狐狸,褪了横骨。恭敬地作揖,“道长大人来了。里面请。”

杨暮客嘿嘿一笑,“你认得我?”

小狐狸赶忙磕头,“小的认得道长爷爷。”

杨暮客咂嘴,迈过门槛,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宝钱,塞到小狐狸手中。

小狐狸愣愣地看着那带着灵韵的钱币,它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虞双带着香风从中庭走了过来,“莹儿赶快收好,这东西吃了后化形可比别的院子里的小妖精轻快多了。”

“小的谢谢道长爷爷。”

杨暮客也不理那小狐狸,见着虞双过来欠身作揖。“贫道打扰虞双娘娘了。”

虞双听了这话可不敢应下,“道长何故客气,奴家这宅子您想来便来。”矮身万福一个,托着杨暮客的胳膊往里面领。

绕过壁照,过了中庭。院中有池塘,几只鱼儿从水中浮起抬头看了看,又沉下去。二人来至前正房。里头已经有婢子点着了松香,盖住了狐狸的腥臊。

杨暮客坐下说了与李甘见面的事情,自然也说了想换取虾元古物之事。

虞双听闻后细想李甘未能满足大可道长心意,二人定是相谈不欢。李甘那鬼王一向恃才傲物,莫要得罪了这高门贵人。赶忙笑道,“大可道长尽可放心,这些个奇石,玉髓等物于我等地界算不得稀罕物。奴家这就差小的给您送来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