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掌柜反应过来,笑着回答,又看向身旁的一众举子:“诸君可曾知晓?如此都可继续赛一赛花灯了?”
一众举子像是没想到花颜的回答,听见掌柜的话才骤然反应过来。
方才被中途打断的赛花灯,再次开始。
卫辞青的眸光沉沉地落在花颜身上,却不想旁边的卫昼然自顾自地走了上来,意味深长道:“兄长与小姐,当真是情深义重。兄长一句欢喜,小姐有胆量上台与那一众举子争上一争,还真是不同凡响。”
许是此时心情还算愉快,卫辞青掀了掀薄唇,赏了他一句回话:“本相的人,倒还轮不上你品评。”
说着,身旁的行之和朔风则是十分有默契地瞧了一眼,一直躲在二公子身后抖若筛糠的红豆,其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卫昼然饶是已经习惯了卫辞青的冷言冷语,如今脸上仍旧挂不住,一则是方才台上那位小姐实在表现太好,几乎全场举子的风头都被她一人抢尽,赛花灯时表露出的才华与温婉实在令人心动,更远非他身后大字不识一个的红豆可比。
二则是方才红豆所说之话,若是在府中,在私下红豆这样说便是两人之间的趣味,可若是将这样的酸话放在台面上来说,更是当着眼下这样多的人说出来,那便是不识大体,根本上不得台面。
卫昼然自知如今的自己刚刚重回朝堂,自然比不上权倾朝野的卫辞青,偏偏身边带着的红颜知己,竟也是一个天一个地,实在让他面上无光。
纵使如此,他也并未责怪红豆,只是边笑边顺着卫辞青的话说:“兄长说的是,倒是愚弟妄论了,只是愚弟记得兄长向来是才高八斗,远非常人能及,只是这些年进了朝堂,便再未展露,如此大好的机会,又有如此多的年轻举子,兄长怎不上台一展才华?”
“聒噪。”卫辞青自始至终只看着花颜,目光未曾移开半分。
一旁的行之自然了然自家公子的意思,笑着同朔风道:“你说为何有些人只知道说话,自己却不肯上去试试?还非要让旁人去呢?”
朔风挠了挠后脑勺,老实巴交地回答:“应该是他不敢,或者他没本事吧!”
“说不定还真是,如今小姐为了公子自愿前去,公子自然等着便好。有些人怕是一辈子都遇不见小姐这样的人,只能满嘴酸话,也不怕酸掉大家的牙。”行之不遗余力地讽刺,若不是杀人触犯国法,他早对二公子出手了,又怎么会只能在这里同他不痛不痒地动动嘴皮子。
公子乃是朝廷官员,更是文官之首,这些年自从公子进入朝堂没有一日不在文武百官的视野之中,步步艰难步步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被御史台弹劾,更别说如今虽权倾朝堂,但与权势地位相对应增长的,还有这些年来树下的敌人。
地位越高,权势越大,明面上是无人敢对主子半分不敬,实则个个心怀鬼胎,暗地里无数人都对着公子的位置虎视眈眈,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盯着,想要揪出公子的错误,再百般放大弹劾。
若杀了卫昼然,那边是兄弟阋墙,谋害兄弟,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就算是主子向来谨慎小心,怕也会招致皇上的怀疑与厌恶。
身为人臣,须知伴君如伴虎。
而位极人臣,更是高处不胜寒。
行之的话,更让卫昼然心中憋屈至极,他纵使一招棋差输给了卫辞青,如今被卫辞青百般羞辱也就罢了,怎的连行之朔风两个奴才也敢踩到他的头上来了?!
卫昼然正欲说话,只听得圆台上聒噪一阵,伴随着旁边百姓们骤然而起的喝彩叫好声。
一瞧,竟是花颜一路将那最后一盏花灯的谜题抢先答对,举子们都落在她后面。
等她答对了片刻,才有举子也答对了,渐渐的答对的人就多了起来。
只是以时间比拼,他们早已输给了花颜,见自己当真输给了一位小姐,他们一则是惭愧,二则是感叹于京城竟有位小姐以才学将他们一众寒窗苦读数十年的学习胜了。
一时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掌柜的在这京城中待了十余年,行商更是二十多年,自然上前打圆场:“让我们恭喜这位小姐,竟当真胜了我乾岁客栈的赛花灯,小人之前便觉小姐才学渊博,如今更是心生佩服之情!来人,将我那副《石桥图》抬上来!”
那掌柜说着,看着花颜的眼神中多的是欣赏惊讶之情,瞧起来倒是当真像是被花颜的才学折服。
掌柜大手一挥,身边的小厮们便立马将事先安排好的奖励抬了上来。
其中最受人瞩目的,便是张秉的《石桥图》,张秉如今名满大景,这副《石桥图》若是拿出去鉴宝,出价怕是要以黄金计。
只见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那装着《石桥图》的匣子抬了上来,随即才由掌柜上前,动作十分轻柔地将第那匣子打开,之后又是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雕花描金的木匣子。
光看那匣子都至少值不少银两,便知道定然是不得了的宝物。
掌柜打开那木匣子,动作谨慎小心地将里面的画卷缓慢取出,在场众人看着他的动作竟然没有一人出声催促,可见百姓都知这《石桥图》是何等珍贵的画作。
画卷缓慢展开,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托着,那《石桥图》彻底展现在众人面前,掌柜豪爽地大手一挥:“今日既是与民同乐,小人便将这收藏多年《石桥图》拿出展示以示诚意,也好叫大家伙儿一同饱饱眼福。”
正说着,周围百姓们的叫好声便压住了他的说话声,也算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花颜瞧着所有人喜笑颜开的场景,心中骤然生出无限感慨,若是妹妹和娘亲也能在就好了。
容儿人小又活泼,平日最喜欢凑热闹,每回出来逛庙会必然会往最热闹的地方钻。
若是她们在,向来也会很开心吧。
花颜想着,不知怎么便无意识地朝着大公子的方向看过去,仿佛向日葵无时无地都会跟随高升的太阳。
刹那间,便对上了卫辞青的眸光,只见在一众喜悦激动的百姓之中,行之和朔风一左一右地隔出了一块清静之地。
大公子鹤立鸡群般修身而立,通身疏离冷漠,俊脸上情绪没什么起伏,眉眼一如从前般淡漠,只是手上还摩挲着她的那方帕子,与周围众人的激动兴奋之情格格不入。
却不像是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那挺拔的身姿和胸有成竹的气度,倒更像是在享受炫耀自己丰功伟绩的上位者。
花颜骤然反应过来,自她进卫府以来,大公子最常在的地方便是书房,日日都在处理公务,加上平日行之请她劝说公子用膳时,也都是因为公务繁忙,公子忙着公务所以无心用膳。
公子为了国家百姓,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子也要处理公务。
如今这夜游会上百姓齐乐的盛况,便说明大景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安稳,不正是公子日夜不辞幸劳的功绩?!
不知怎么,花颜看着这样的卫辞青,心中竟然诡异地冲出一个她从前从未想过的疯狂念头——
父亲被冤贪污下狱之事,公子当真不知道父亲是冤枉的么?
他分明是那样的运筹帷幄,是那样的气定神闲,朝堂上一丝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当真不知晓么?若是不知晓,那在公子眼中父亲贪污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为何到了如今只听下狱,却未曾行刑?
若是知晓,那又是为何要冤枉父亲?
她私心里,是愿意相信大公子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
可父亲…
“如今这《石桥图》,便成了这位小姐所有!”
掌柜的爽朗言语将花颜的思绪猛然拉回,她只觉手上一重,随即出现冰凉坚硬的触感,掌柜不知何时将《石桥图》收起放在匣子中,连同那匣子全数塞进她的手中。
花颜低头看向手中的匣子,掌心有些隐隐发烫,眼前无限恍惚,心中被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情绪塞的发胀。
从前不管她看了多少的兵书史书,还是杂谈论事,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
从前教她诗书的,就是爹爹特意请来的,听说是通过科举一举中第的状元,却因为殿试时言语之间触怒圣颜不得入仕,因着家中贫困才不得已出来做教书先生。
也因有白先生的指引和推荐,花颜看得很大一部分书籍都是科举举子必看的,这才有了今日,她才能顺利答对专为举子们准备的题目。
只是母亲为了她日后议亲,她不许她提起那些书,能说在嘴上的只有《女诫》《女训》。
这似乎还是她头一次以自己的才学赢下的。
第一次赢得认可。
这《石桥图》便是对她最大的认可。
花颜再抬眼,就看见那一众举子中走出一位相貌堂堂的求生,面如冠玉,身姿清瘦,满身的书卷气,竟是朝着花颜拱手作揖:
“小姐博学,实乃世所罕见,在下佩服,甘拜下风。”
若是无人说话此事也就过去了,偏偏如今从一众举子中出了位向花颜行礼作揖的,余下的举子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不管心中是否真的佩服花颜,都只能一齐朝着花颜弯腰作揖。
如此,才不能显得他们有失气度。
如此多满腹才学的举子给她作揖行礼,花颜哪里见过这番场面,忙福身回礼,柔声回:“只是读过两本书,有一些小聪明,能够勉强胜出都是运气使然,诸位举子的才学才让人衷心敬佩。祝诸位如鹏同风起,扶摇九万里,皆能得偿所愿。”
她心中有些汹涌,那些原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尽数露出。
原来,女子也是可以看那些书的,也不会被人说不守本分。
原本按照规矩,前二十位胜出者都能在乾岁客栈免单住到科举放榜之后,而花颜是例外。
掌柜则是折成了二十两银子给了花颜。
花颜也不忸怩,毕竟也是她凭自己挣来的银两,加上她确实很需要银两,若不是如此也不会进卫府,走上这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她将银两收下,便抱着怀中的匣子朝大公子走过去,是她从未有过的轻快步伐。
朱红的裙摆如燃烧的焰火,纵使帏帽也遮挡不住女子的曼妙身姿,身姿窈窕步伐轻快间,那衣裙上的蝶栩栩如生,仿佛脱裙而翩跹飞舞。
卫辞青凝眸看着她,竟觉得小丫鬟的身上多了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能叫她焕发陌生却又张扬的风采与魅力。
竟然他都看入了神。
他私心里想。
只要她一直如此听话乖顺,他也能永远地纵着她。
“公子。”花颜到了大公子面前,便发现他有些出神,轻声唤他。
卫辞青回神。
看见二公子与红豆不知怎么早就到了对面,相隔甚远,加上赛花灯已经结束,百姓们都去寻新的热闹,走的走散的散,乾岁客栈前只剩下了花颜等四人。
花颜才放心继续道:“不论是焕颜霜还是手镯,都是公子赠予花颜物件,如今这副《石桥图》公子喜欢,花颜也好借花献佛。”
卫辞青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瞧着她满眼真诚似水,他浅浅勾唇:“其实本相对《石桥图》并不感兴趣。”
“公子?”花颜闻言,登时有些怔愣,细想了想才发现公子确然没说,而是反问她若是他喜欢。
又想起她方才在圆台上鼓起勇气说出来的话,花颜脸色发烫,恨不得咬断舌头一头撞死才好。
“本相感兴趣的…”卫辞青瞧都不用瞧,也能多少猜到她的心思反应,刻意拉长了尾音。
花颜抬头望向他,有些不解:“公子?”
谁知晓,她刚一抬头一说话,面前的人瞬间接近,那霸道又清冷的冷竹香扑面而来,直往她鼻尖脑海中钻。
下一瞬,她的长帏帽被撩开些许,紧接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便挤了进来,唇上一冷,她便被大公子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