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菱坐在房中,对着桌上的茶盏发呆。
靖康元年,女真人破了真定府城,父亲李邈跳井自杀不得,为落入金将完颜宗望手中。完颜宗望。严刑拷打,百般折磨,父亲誓死不从,被押往燕山府,终被女真人杀害。
父亲心软,破城前没有杀了自己,让自己落入了金人手中,百般受辱,最后又落到完颜守忠魔掌之中,生不如死。
“菩萨,你知道我这几年都过得什么日子吗?”
李菱眼中流下泪来,簌簌落在了桌上。
这几年她生不如死,她也想一死了之,可是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大宋王师前来,救她出火海。
她还想活着,毕竟,她才只有不到20岁,还是风华正茂。
落入了完颜守忠手中,她终日里心惊肉跳,一天天的仇恨和恐惧叠加,大宋王师杳无音讯,她对生活,终于没有了所望。
即便是今日忠义军前来,她心已死,唯一惦记着的,就是报仇雪恨了。
以她独身一人,当然不能得偿所愿。君子善假于物,想来也只有依靠城中的这些旧人了。
这些“旧人”,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女真人破城时,自己落入女真人手中,这些人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帮助。
人人只图自保,人心皆私,谁会在乎她这样一个弱女子?
但她,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利用这些人,来达到自己报仇雪恨的目的。
生怕这些人帮助完颜守忠守城,她故意告诉耿三,说发现李固等人图谋不轨。回过头来,她又告诉李固和任雄翔,说是完颜守忠对他们有所怀疑,逼这些人自己跳墙。
反正双方厮杀,她要的就是报仇,割下完颜守忠和守将乌里的脑袋。
不管报得了仇,报不了仇,恐怕自己很快就要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人难免一死。早知道当初,自己就该死掉,也不用过这几年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爹、娘,女儿很快就来和你们团聚了。”
李菱心中酸楚,泪水不由得又落了下来。
完颜守忠气喘吁吁回了知府大堂,顾不上歇息,便让军士召集其他官员到大堂议事。
他想都没想过投降的事情,他“汉奸”的名声在外,早已上了报纸,旁人或许可以活命,他却是万万不能。
军士惊慌失措跑了进来,哆嗦道: “将军,宋军破城了!”
“什么,城破了! ”
完颜守忠“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南城墙可是有3000多汉儿, 500多女真精锐,这么快就败了? 就是猪也得赶一阵子吧! ”
军士支吾道:“宋军火炮太厉害,又炸毁了城门。城上的女真人见势不妙,先撤走了……”
任雄翔进来,堂中的对话他听的清楚,眼神里的寒意更甚。
“那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完颜守忠气急败坏,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任雄翔的动作。
“其他的事情,小人也不知道了!”
军士声音变得小了起来。
“直娘贼的,除了吃酒玩女人,屁事也做不成!”
完颜守忠一脚踹倒了军士,拔出刀来,进来的官员赶紧挡住。
几个女真将领大踏步进来。当头一人身材粗壮,面色狰狞,一进大堂,他就用生硬的宋话问道:“完颜守忠,你的部下都是酒囊饭袋吗,这么快就让宋狗冲进城了?”
完颜守忠脸上赔笑,点头哈腰,赶紧上前:“乌里将军息怒。宋狗火炮实在厉害,小人这就去带兵堵截。乌里将军带骑兵先从北门撤出,小人随后赶来。”
乌里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点点头,冷声道:“那本将军就在北城门外十里处等你,你好自为之。”
乌里刚要转身离去,任雄翔却站了起来。
“乌里将军,其实不用着急退出,小人有一计,可以让宋军退兵!”
完颜守忠感觉不妙,对着任雄翔大声道:“任雄翔,宋人都打进城了,你又有什么办法? 还不赶紧退下!”
乌里却是半信半疑,他狐疑地问道:“任通判,你真的有什么办法?”
任雄翔端着茶杯,沉声道:“割下你们的狗头,送给宋人,宋人自会退兵。你们以为如何?”
“狗日的敢消遣老子,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乌里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得勃然大怒。
“任雄翔,你这厮是不是脑子坏了,居然这样敢跟本将军说话! 我今天先砍了你的狗头,以儆效尤!”
“啪”的一声,任雄翔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摔下,同时大喝了一声。
“动手,一个不留!”
衙门大门被关上,数十条黑衣汉子从院中四处奔了出来,冲进了大堂。为首的汉子,正是李邈的家人李固,他手持一柄长刀,眼神狰狞,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完颜守忠等人。
“李固,怎么,当了几年狗,现在要咬你的主子了?”
乌里拔出了刀来,眼光转向了任雄翔,目光中有了一丝讥笑。
“任雄翔,当日你犯了死罪,要不是我保你,你早是一条死狗!如今宋狗来了,你就不念你的旧主子了!”
任雄翔面红耳赤,怒声喝道:“我乃堂堂汉人,又岂能当你女真人的走狗!你于我有恩,我不难为你的家人。你就受死吧!”
李固忠义军急不可耐,提刀上前,恨声道:“跟番子啰嗦个甚,宰了他们就是!”
“耿三,你这狗日的在哪里,还不赶快出来救我?”
完颜守忠心头冰凉,大声呐喊,拿着钢刀,护住了身子。
“狗贼,别喊了,耿三人头在这,拿过去陪你吧!”
一个汉子扔出人头,滚落在了完颜守忠的脚下。
“番贼,还我家知府命来!”
李固两眼血红,凶神恶煞般地冲了上去,直奔眼前的乌里。
“弟兄们,跟我一起上,杀了眼前这些金贼,为死去的百姓报仇!”
任雄翔拔出腰间的钢刀,大声吼叫着,向着目瞪口呆的完颜守忠扑了上去。
“反了,反了,你们这些狗贼!”
完颜守忠连连后退,脸上一片煞白。
双方很快交战在一起,惨叫声、搏斗声不断响起。李固方人多势众,乌里、完颜守忠以及周围的几个金人将领、随从,很快就倒在了血泊里面。
完颜守忠身受重伤,躺在血泊之中。他睁大了眼睛,却是说不出话来。
李菱走进了房间,她从旁人的手中接过了一把刀,来到了完颜守忠的身边。
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堂中只剩下了李菱和完颜守忠。
堂中不时传来的惨叫,让院中的汉子们都是面面相觑。任雄翔沉声道:“不要理会这些,守好了知府衙门,保护好钱粮要地,不要被溃兵破坏。等宋军过来接收。”
部下上前道:“任通判尽可放心。粮仓那边都是李知府的老部下,不会出什么岔子。”
任雄翔沉声道:“事关重大,你再带些兄弟过去,确保万无一失!”
完颜守忠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屋中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如泣如诉,袅袅不绝,让人心酸。
等了片刻,哭泣声消失,却也没有看到李菱出来。任雄翔感觉不妙,奔进了大堂。
完颜守忠双眼全是鲜血,鼻子、耳朵也被割掉,下身更是血肉模糊,死状极其可怕。
而在他尸体不远处,李菱也倒在地上,脖子上一道刀痕,鲜血满地。
任雄翔低声叹了一口气。国破家亡,又有几人能得安生。
“兄弟们,把这堂中清理一下,收拾好李小娘子的尸身,等城里安静下来,再好好安葬。”
外面的炮火声、厮杀声不绝,不断有溃兵想要进入衙门,却都被任雄翔等人一一杀退。
眼看着部下死伤惨重,任雄翔和李固都是心急如焚。这万一被溃兵攻了进来,前功尽弃不说,自己还要白白丢了性命。
忽然,外面火炮声、震天雷声不绝,烟柱滚滚腾起,厮杀声猛然大了起来。任雄翔等人都是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谁知道一阵阵剧烈的爆炸声之后,外面的声音反而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有人“通通”砸起门来。
“里面的人听着,我等乃是忠义军将士,快快打开大门投降,否则一旦攻进去,玉石俱焚!”
军士们上墙查看,果然外面都是忠义军的将士,地上尸积累累,鲜血横流,显然刚经过一番搏斗。
“快快打开大门,随我上前迎接大军!”
任雄翔和李固都是心里大喜,同时心也放了下来。
董先走进知府大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城中已经安静下来,大堂地面被洗刷得干干净净,任雄翔等人正在等候。
“李知府一门忠烈,李小娘子更是女中豪杰,忠义无双。把她的尸体好好安葬。此事我自会向相公禀报。”
马扩对任雄翔道:“任公,你诛除了首恶,使得城中金人群龙无首,不攻自溃,乃是大功一件。更兼保护钱粮,功莫大焉。现在城中初定,就由你暂任知府,安抚百姓、恢复日常政务。”
任雄翔深施一礼,肃拜道:“马宣赞,老夫本就是宋人,无奈金兵势大,不得已而从之。今日能回归本朝,余生足矣。”
董先冷哼了一声:“马宣赞,城中狗贼,百姓身着宋服,就敢痛下杀手,暴虐凶残,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任雄翔心惊肉跳。城中有几千人的汉儿降兵,若是都杀了,真定府真是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任雄翔脸色苍白,声音有些发颤:“马宣赞,他们毕竟都是汉人。”
“他们不配做汉人,汉人不会这样杀自己的同胞! ”
马扩冷声道:“这样残暴不堪、数典忘祖的“汉奸”,只能以死来谢天下。否则,那地下千千万万的汉人亡魂,又找何人来诉冤? ”
董先也是大声道:“这些败类,要是招入军中,只能是害群之马。要是归乡耕田,又要祸害百姓。不如一杀,警示天下!”
城中的厮杀声不绝,直到傍晚时分才安定静了下来。城头灯火升起,城墙上挂起了无数血淋淋的人头,一个挨着一个,远远望去,狰狞无比。
大宋建炎元年7月25日,忠义军攻破河北西路重镇真定府,斩杀主将乌里及知府完颜守忠,真定府时隔两年之久,重归宋人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