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宋朝无论是从农业、手工业、采矿冶炼业,还是造船业、娱乐业,以及财政税收等,都已经是登峰造极,也根本没有强化的必要,一切水到渠成即可。
就说华夏的四大发明,三个就发生在宋朝。火药、罗盘、印刷术,每一项都让人类的文明大大向前迈进了一步。
但宋朝演绎最具特色,后人熟知的乃是以文制武,文臣与君王共治天下。
赵匡胤立誓碑于太庙密室,后世君主祭祀及新太子即位,均须恭读碑文:一、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二、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三、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这就不难理解靖康之变时,为什么都是士大夫之流统兵,武将或默默无闻,或遭掣肘悲愤而死,兵败亡国,也是不可避免。
宋徽宗赵佶崇宁元年(1102),“三舍法”最后推行至全国州、县学。这是由学校升贡的开端,舍选与科举考试并行。行“三舍法”于太学。
“三舍法”,即把太学分上舍、内舍、外舍三个等级。经过考试成绩优秀者,外舍生升为内舍生,内舍生升为上舍生。考试成绩是上舍上等,可以直接授官,上舍中等,可以直接参加殿试,上舍下等,可以直接参加礼部省试。以三舍生考至某种成绩给予考试特权,来表明学校对选官取士的重要性。
崇宁三年(1104),赵佶遂诏:“天下取士,悉由学校升贡”,“岁试上舍,悉差知举,如礼部试”。“三舍法”仍存于太学。从这年至宣和三年(1121)近二十年间,除个别年份仍特命贡举外,停止科举考试,由学校升贡。但宣和三年(1121)又终于恢复原来的科举考试制度。
只是金人南下,河北河东糜烂,不管是“举子”、“贡生”,还是“太学生”,凡身在两河,均是失去了做官从政的资本,只因这里没有朝廷,没有了科举,代之而起的则是新式学堂。
这也难怪,大多数的“贡生”、“太学生”跟随大宋朝廷南下,听说朝廷已经计划在江宁府开科取士。但是滞留两河的这些读书人,却要去“聚贤馆”和传说中的“中华行政学堂”参加募试,在宣抚司治下的州县牧民一方了。
这也就说明,即便这些读书人被应招收取,大多数人也只能从事于民政,文臣统兵的年代,已是一去不返了。
位于班瑞殿旁的“聚贤馆”,也是王松海纳百川,吸收各人的意见而成。
一旦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大,人才的问题就随之而来。行军打仗、出谋划策、钱粮财赋、刑狱办学,处处都需要能确确实实做事的人才。
几份简单的笔试题目,都是大名府最富有经验的官吏智慧之结晶,经过笔试以后,才进入最后的面试环节。而这一关,则是王松、马扩、李若虚三人共同把关。
宣抚司在大名府招贤纳士,宣抚司和官府的通告远远地贴出了城外。运河上的旅人也把消息洒向了中原、山东,以及两淮地区。
其他地方的贤士碍于朝廷的面子,也许不会前去应职,河北的名士却是完全没有顾忌。毕竟这是生养自己的家乡,总有一份血浓于水的感情在里面。
许多名士兴致勃勃的前去应征,最后却垂头丧气地扫兴而归。有些应征失败的名士,面子全无,大骂宣抚司纯粹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只专注于考核奇技淫巧,而没有任何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王松你诗词冠绝天下,却不诗词取士,简直是王八蛋!”
“学了几十年四书五经,到头来还要学那些算学农学之奇技淫巧,王松你也真能想得出来!”
“王松你如此刚愎自用,大失两河士子之心,此乃不仁不义之举啊!”
说的还冠冕堂皇,不要口若悬河,能言善辩之辈;也不要只会吟诗作画、抚琴烹茶的饱学之辈,反而一些精通屯田水利、数算天文,刑名税赋的、甚至是冶炼匠作的粗鄙之徒,被招了进去。
许多读书人更是暗自叹息。年龄的限制,所学知识的差别,考核时实学的优先,让他们这些曾经的读书人,无情地被这个时代所抛弃。
只怕从今以后,“士”就会成为绝唱了。
“大牛14岁,二牛三年后19岁,二人年龄和为40岁时,年龄各几何?”
“一群人一起种树54棵,男人种树数是女人种的两倍,男女各种树多少棵?”
“会用算盘吗,知道赋税如何算呢? ”
“小麦如何增产? 盐碱地如何改良?”
“如何能冶出好铁?”
试卷上诸如此类的问题,精细到了极点,显然都是经过综合考虑,广纳众议而成。
一件已经有些破烂的圆领锦袍,襆头后的垂脚也断了一根,脚上一双经年破旧的芒鞋,虽则如此,全身却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杨可胜,在门口军士频频的注视之下,进了招贤馆的大门。
杨可胜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灵寿县的主薄,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此境地。金人南下,一夜之间自己一无所有,若不是逃得快,早已经成了金人的刀下之鬼。
像他这样一个地方上的不入流的官员,没有任何门路,又如何能东山再起。
宋朝重要地方的县主簿一般由选人担任,较高等级县的主簿由科举出身者担任。摄官、进纳、流外人等无出身者,只能担任中下县的县主簿,且升迁远不如科举出身者快。
他就是这样一个进纳官,在大名府和东京城都毫无根基,更兼国难当头,宋室南渡,他一切的机会都断了。
大名府居不易,一家老小六七口,柴米油盐,生活度支,这些他以前从来没有担心过的事情,现在弄的他焦头烂额,烦躁不已。
偶尔出来,看到大街上的榜文,听到大名府招贤纳士,他一颗心马上活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机会。
他不由得暗自感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自己这样一个昔日管理刑狱、司法之事的地方官员,竟然还要自己亲自出来讨生活,竟然还有机会。
堂中诸人,许多人都是意气风发,谈笑风生,这就是自己出人头地,飞黄腾达的机会。许多人脸色涨红,两眼放光,显然是踌躇满志。
可是对于杨可胜来说,他没有什么豪情壮志,也不想什么大展伸手,只想老老实实做事,稳稳当当的获得一份在衙门里面做事的机会,让一家老小有口饭吃。
“这位官人,你也是来应募的吧?在下朱义文,以前是大名府常平司的下吏。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听到旁边的同行搭话,杨可胜赶紧道:“在下杨可胜,真定府人士,以前乃是灵寿县的一名主簿。听闻宣抚司招募,前来试一试机会。”
“杨兄不必担心。”
看到杨可胜担忧的样子,朱义文劝道:“在下刚才看了半日,这招募成功的人,大都是底下做事的循吏。反而是那些大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的所谓饱学之士,机会寥寥无几。”
听到同行朱义文的介绍,杨可胜的心安静了下来,看来今天的机会不错。
“看来尊兄是对这次应幕成竹在胸呢?”
一句恭维的话,却使得朱义文频频摇头。看到周围交谈之人没人注意,他才低声说道。
“杨兄有所不知,如今考核的官员里面有不少前朝旧臣,若是考核之时,碰上这些官员,恐怕凶多吉少?”
“这却是为何?”
杨可胜有些疑惑,同时心里面一紧。
“杨兄是真不知还是假傻?”
朱义文摇了摇头,继续低声细语。
“若是碰到王相公的部下考核,至少可以公正些。若是碰到这些前朝官员,哼哼……”
他能哼了一声,继续道:“前朝官员,人人都巴不得与大宋朝廷撇清关系,这其中的利害你自然晓得。”
杨可胜恍然若失,心头先是沉下了几分。这样看来,此次的应募,只能看天意了。
“杨可胜来了没有,杨可胜在吗?”
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杨可胜赶紧上前,朗声道:“上官,杨可胜在此。”
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面前的应试官,杨可胜的小心脏不由得抖了一下。
上面坐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名府知府,原来的提点刑狱司相公郭永,明明白白的前朝故吏。
“下官杨可胜,原灵寿县主薄,拜见郭相公。”
“哦,原来是朝廷旧吏。”
郭永点了点头,温声道:“既然你曾担任灵寿县的主薄,主管刑狱、司法之事,那我就问你一些简易之事吧。”
杨可胜赶紧回道:“相公尽管提问就是。”
“律令科和断案科,可都曾习过?”
“回相公,都曾习过,私下里也常研读。”
“若是一人被先杀死,然后丢入河中抛尸,其症状如何?”
“回相公,先死而后溺亡者,食指指甲干净,口内没有泥沙……”
杨可胜走出面试场的时候,心里面安稳了下来。今天面试的结果不错,郭永对他也是颇为满意。回头再孝敬一下,只怕这份差事就更稳当了。
虽说宣抚司严令不得行贿,可这郭相公乃是朝廷旧员,也没听说过朝廷旧员里面,哪个不受贿赂的?
听说郭永博通古今,得钱即买书,家藏书万卷,为文不求人知,尤慕颜真卿为人。正好,他家中有颜真卿的真迹,想来可以让郭永欢颜了。
他向旁边看去,赶紧拱手行礼。
“朱兄,此次考核的结果如何?”
朱义文满脸笑容,言语中颇为自信。
“不瞒杨兄,此次考核的来是王相公的智囊李若虚公。李公对我很是赞赏,想来这次的考核,愚兄会侥幸入围了。”
宣抚司注重实学,不但要经纶满腹,还要能治世,精于实务。他们这些各有所长、经纶世务者,反而比那些熟读四书五经的更早一步,踏上了仕途。
实学为上,也许这就是宣抚司治下和旧朝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