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升起,日光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巨大的古柳绿色昂然,随风摆动,倒映入水中,和水中的鱼儿相映成趣。
东京城外,汴河上的一艘大船上,一个三旬左右,面容消瘦,身材高大,圆领长衫、垂脚襆头的男子正在向妻儿亲朋挥手告别。
“官人,找到王相公之后,记得写封家书,以免家里人惦记。”
妻子的叮咛声在耳边回荡,。
眼看着亲朋好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朱梦说这才转过头来,视线转向了前方。
“朱大官人,你这是要北上啊? 这五丈河以北,可都是宋金交战的地方。咱们的船只,也只能到大名府地界,再北可就不敢去了!”
船老大钦佩的看着眼前这位相貌威严、在汴梁城颇有名声的士子。
颇有名声,是因为眼前这个朱梦说,才华横溢,却又卓尔不群。政和年间,此人年轻气盛,连续上书言事,痛李时弊,得罪了蔡京、童贯之流。
由于他的“胆大妄为,妄言朝政”,自然成了蔡京、童贯等人的眼中钉。没过几年,他便被贬斥到池州,成了编管的戴罪之人。
金人南下,围攻汴梁,宋钦宗召朱梦说回京,进了太学,成了一名太学生。金人围城时,此君召集了一班民间义士,上城驻守,和金人多有鏖战。金人退去,朱梦说又被皇帝任命为监察御史,分察百寮,巡按州县。
谁知宋徽宗重新即位,迁都江南。朱梦说愤然辞官,当起了田舍翁。
如今这位恃才傲物,愤世嫉俗的奇男子,更是挥别妻儿,孤身北上。不用问,肯定是投身抗金的洪流中去了。
听到船老大的话,朱梦说嘿嘿一笑,撩了一下衣衫的下摆。船老大赶紧递过一张矮凳,朱梦说就在船头坐了下来。
“去那大名府就好,省得在这京城里面,看到那些腌臜丑陋之事! ”
说起汴梁城里的事情,朱梦说马上变了脸色,脸上都是激愤之色。
也难怪他如此愤愤不平。金人南下,肆虐山东、江淮、河南河北。各州城无守御设备,只有治盗之兵,地方上厢军糜烂。各州郡守臣,每遇金兵之至,非逃即溃。金人铁骑千里驰骋,如无人之境。
所幸江南水域,骑兵不能驰骋。否则金人早已挥兵南下,吞并江南了。
在此国破家亡,神州板荡之际。这些朝堂大臣,一个个依旧是明争暗斗,醉生梦死。朝廷尚禽色之乐,多无用之物,朝上更无贤臣良臣,大好的河东、河北之地,直接割让给了金人。
更有青楼天子德不配位,抛土舍民,割地赔款,堂堂天朝脸面全无,可以称得上是天下奇闻。
君臣无道,骄奢淫逸,节操全无。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朝廷乃非载之舟,何不归去,省得清静。
只是他闲居在家,仍然时时刻刻挂念时局。闻听得王松带着忠义军大名府大破金人,重新竖起抗金的大旗,他的一颗骚心又蠢动了起来。
“王松,你要是死了,这天下的百姓,又去靠谁?”
朱梦说摇了摇头。想起当日二人在东京城中坐以论道的情景,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忠义军的战船,都巡视到汴河上了?”
河面上,一艘艘挂着忠义军旗帜的船只经过,船上的士卒顶盔披甲,精壮彪悍,朱梦说不由得惊讶万分。
“这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大宋的水师无用!”
船上的客人中,有人大声地说了起来。
“江南淮南的客商,到河北买了玻璃,瓷器,铁器这些物件,到了运河上就给盗匪抢了。客商没有办法,只有去找了王相公。你猜如何,忠义军的水师过去,打退了盗匪,顺便给客商护航。”
另一人马上接道:“不错不错。如今这些从河北买物件的客商,凡是途经运河的,忠义军都会一路护送到淮河以南。要不这样,谁还敢来河北做这生意?”
“大宋的官军就不管吗,他们不是也有水师吗?”
朱梦说暗暗摇头。五丈河以南可是大宋水师的辖界,客商连续被盗贼所抢,大宋水师又在作甚?
“别提那群窝囊废了。”
船家摇头道:“这些人,除了敲诈勒索,克扣货物,没干过一件正事。他们整天就躲在城池附近,从不远行,就怕碰上番子和盗贼。也不知道朝廷养这样的废物何用!”
“还能为什么,心里面没有百姓,德不配位,贻笑天下尔!”
船上有人懒洋洋地说了出来。
事实上,大宋水师也没有百姓说的那么龌龊,只是金人屡次南下,汴京城的水师已经毁于一旦,其他地方到处都是盗匪横行,就朝廷的那一点船只,再加上腐烂不堪的官军,哪有战力可言。
反观忠义军,大小船只无数,船上还都有火炮,再加上震天雷等物,那些个大小盗匪,包括女真人的水师官兵,都要远远地避开。
“船家,听说王松王相公在大名府和磁州大破金人,砍杀金人无数,此事可是当真?”
朱梦话题一转,谈到了忠义军身上。
这位往日的好友,天纵奇才,惊世骇俗,一刻也不安生,总
能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船上顿时一下沸腾了起来。船老大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位商人接过了话头。
“这位官人,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小人是亲眼目睹,那场景真的是吓人。小人绝不敢谎欺骗各位!”
船上马上有人催道:“刘胖子,你倒是快点说说,大家伙儿都想听听!”
刘胖子看了看涌上来的众人,得意洋洋的说道:“大伙都知道洺州城被金人给屠了,烧成了一片废墟。可是你们却不知道,就在这废墟之上,有五六千颗番子的脑袋,从下到上,摆成了小山似的、整整齐齐的一个圆堆,下宽上窄,那情景真是渗人。”
看到众人瞪大眼珠的样子,刘胖子更是来了兴致,侃侃道来。
“那上面的脑袋,一个个狰狞可怕,最上面摆的,乃是当今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亲弟弟、完颜阇母的脑袋。就是这厮屠的洺州城,男女老幼,一个也没有放过!”
朱梦说拍了一下大腿,愤然道:“这等贼子,连老人孩童都不放过,实在是死有余辜! 王相公杀的好,杀的好呀!”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唾液四溅,眉飞色舞。
刘胖子摇头道:“你们要以为这可怕,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若是看了大名府东城外的“京观”,那才叫过瘾!”
朱梦说催问道:“刘兄弟,赶紧说来听听!”
看到朱梦说和自己称兄道弟,刘胖子的脸色马上变得红润了起来。他向朱梦说拱拱手,说道:“大名府城外的那个人头堆,忠义军也叫它“京观”。那个才叫大,才叫壮观。胆小的看了,绝对晚上睡不着觉! ”
不待众人催问,他就继续高声说了下去:“那脑袋堆的跟山一样,比大名府的城墙还高! 不但有番子的脑袋,也有那些作恶多端的北地番人。摆在最上面的是原来金国皇帝的三儿子,叫完颜宗辅什么的,投降的汉儿都叫他三太子,前两次围攻汴梁城时,此人就是他们的元帅。”
人群中有人又恨恨的说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啊。幸亏王相公杀了这些番子,否则我宋人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朱梦说愤声道:“杀得好! 对付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生,就要杀得他们血流成河,杀得他们心惊胆战,我大宋子民才能过上好日子!”
刘胖子赶紧赔笑道:“朱大官人,你不是真要去河北投军吧? 不过,以你的本事,若是到了王相公的麾下,肯定能杀更多的番子!”
大宋以文治武,士大夫多耻于从军,即便是那些考中武进士的武官,也会想方设法再考取文进士,而以武进士从官者寥寥无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千金何足论,唯有读书高”。朱梦说这样一位才华横溢,名声在外的士人去投军,自然要惹起这些老百姓的议论了。
要知道,若不是没有出路,就是这些老百姓也不会去选择从军,以免遭人嗤笑。
只不过,在这国破家亡的时候,朱梦说选择北上,或是从军或是投身抗金义军,都让船上的诸人肃然起敬。
看到众人疑惑的眼光看过来,朱梦说奋然道:“从军又有何不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与其整日坐在屋子里牢骚满腹,倒不如提三尺剑,与番子在疆场上决一雌雄!”
船上的人都是肃然起敬。刘胖子肃拜道:“朱大官人,我等预祝你大杀金贼,壮志得酬,再荣归故里。”
众人散去,朱梦说站在船头,看着远去的汴梁城墙,城墙上挂着的一轮残阳,血红凄美,让他竟然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悲怆味道。
山河破碎,百姓受苦,哪里还容得他顾影自恋。
他心里一阵豪气涌上心头,自言自语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我朱某此番北上,也轰轰烈烈的活他一回!”
有王松这个好友,他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
刚刚踏上了运河的东岸,看到前面聚集了一大批人,朱梦说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这位兄弟,前面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在观看?”
“大官人,宣抚司招纳贤才,就在城中的聚贤馆,看你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不妨可以去试试。”
朱梦说点了点头,暗暗下定了主意。
迈步向前的朱梦说,忽然被一阵声音打断。
“真的是朱公,你怎么来到大名府了?”
朱梦说不由得一愣,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黝黑军官已经下了马匹,正在大踏步向自己走过来,后面一群铁甲卫士。
“张横兄弟,听说你逃离了牢狱,我也是颇为欣慰。想不到你已经回归了王相公的麾下,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朱梦说也是欣喜异常。张横被关在牢狱中时,他连同太学生联名上奏,诉说张横的冤屈,也是出了不少力。
“这也多亏了朱公的侠肝义胆。”
张横笑道:“朱公是来找相公的吧,我这就头前带路,咱们好好的聚一聚。”
朱梦说莫名地脸红了一下。说是慕名投靠,其实都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