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不时的可以看到衙役和军士出没,大多数商铺关门,街道上行人稀少,骡马的粪便随处可见。
自靖康元年,金人侵宋,兵发河北以来,大名府是愈发的破败了。
尤其是城外,女真大兵压境,城中的压迫更甚,官府草木皆兵,大肆抓捕可疑之人,趁机搜刮城中百姓,更是加剧了百姓的恐慌。
忽然,一大串哭喊的百姓被嬉皮笑脸的衙役们用绳索捆绑着,在路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被压到西门什字,挨个当街跪下。
刽子手们嘻嘻哈哈,毫无怜悯之心,他们手起刀落,几十条活鲜的生命瞬间就枯萎了。
衙役和军士们都是漠然处之,这些杀戮早已经提不起他们的兴趣,也是习以为常。
番人,朝秦暮楚,居心叵测,和女真人蛇鼠一窝,那里有一个好东西!
街旁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明白世事的智者,看着满街的污血,则是脸色阴沉,暗自叹息,敢怒不敢言。
大名府的留守,又出来作恶了。
既然番人朝秦暮楚,他们又为何要南下逃难?干这居心叵测之事,又为何要带上一家老小?
试问那十一二岁的女童,六旬的老者,他们又能干出什么居心叵测之事,难道说持枪执刀,铁甲贯身的虎狼之士,还对付不了这几个老幼病残?
赵云在街旁站定,脸色铁青,看着那些军士和衙役们冷漠丑恶的脸,抬脚向城内走去。
他来大名府,是受了王松所托,让他来城里,干一件大事。
要干的这件大事,开始也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王松让他一定要注意大名府留守杜充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开挖黄河的动向。
他半信半疑到了大名府,安排人手,密切监视杜充的一举一动,还真让他发现了杜充决黄河的企图。
他当时不由得头皮发麻,暗自惊诧,王松难道真的是未卜先知,竟然知道这些尚未发生之事。
大名府观音门西大街,“会仙酒楼”二楼的一间雅座内,赵云敲门进去,两个等候已久的汉子马上站了起来,上来见礼。
“都坐下吧,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赵云摆摆手坐下,脸色阴沉。
“二哥,你这是如何了,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一个汉子见赵云神色不豫,低声问道。
“还不是杜充这贼子,滥杀无辜,暴虐无道,实在让人心寒。”
赵云捏紧了手里的茶杯,沉声道:“刚从西门外过来,这厮手下又拿了一群百姓,十来岁的孩童,五旬以上的老者都有,全都给杀了。”
“二哥,这肯定是北地逃难的汉人,也难怪如此。”
另外一个汉子摇头道:“杜充此贼,以前在沧州任上时,满城的番人都被他杀光,男女老幼,鸡犬不留。大名府这些事情,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贼真是可恶至极,该杀!”
赵云不由得站了起来,在屋里踱起了步子。忽然,他停了下来,随即瞪起了眼睛。
“宋晓东,如何又是“番人”,不知道军中不准说“番人”吗,下次切记!”
“二哥息怒,这不是给你禀报此事,一下子给忘了吗,你快坐下,兄弟下次不敢了。”
宋晓东脸上一红,赶紧赔笑道,随即上前,低声说了起来。
“二哥,张益谦的部下军官去了铁匠坊,买了很多挖掘的器具,预定三日后交货。”
另外一人赶紧上前禀报,赵云不由得一惊,皱着眉头坐下,嘴里冷笑道:
“排岸司和纲运司有千人之多,张益谦还要买这么多的器具,摆明了是要大干一场,除了决黄河,还能作甚?”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宋晓东“腾”地站了起来,言语间都是激愤之色。
“看来,杜充这狗贼是真的要决黄河动手了。”
几个人脸色都是严峻了起来。黄河要是被掘了,不知多少人要被淹死,更不知要祸害多少百姓。
“原以为王相公是杞人忧天,现在看来,他是深谋远虑,步步在先,早知道有此一劫。”
赵云拍了一下桌子,厉声道:“杜充这狗贼,一旦他掘开黄河,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洪水夺去性命,多少人要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说什么,咱们也得阻止此事!”
“二哥,咱们只有三四十个兄弟,这挖掘黄河,漕运两司最少也得有几百人去,再加上杜充手下的军士,怕是有千人以上,咱们又如何阻挡?”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擒贼先擒王,先做了杜充再说。只有除掉了此贼,决河之事才能彻底解决。 ”
“二哥,若是杜充这老贼死掉,漕运使张益谦、转运使裴亿,这二人皆是龌龊小人,卑劣不堪。你说大名府的守军会不会不攻自溃? 若是这样的话,咱们可就是帮了倒忙?”
忠义社的兄弟们七嘴八舌,依然是忧心忡忡。
“你们也太高估杜充的能力了。”
赵云沉声道:“大名府提刑郭永是忠肝义胆之辈,有他在,大名府不会出现混乱。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大名府丢了,也胜过黄河决堤,祸害百姓千万。”
他转过头来,郑重道:
“除去杜充,乃是王相公的意思。若是杜充这厮决了黄河,咱们如何向王相公交待? 王相公已经到了河北,大名府危在旦夕,他难道不会发兵增援吗?”
屋中一片哗然,大家都是放松了下来,人人不似原来那么紧张。
宋晓东释然道:“二哥何不早说,若是王相公的军令,咱们兄弟照办就是。二哥只管下令,弟兄们都听你的。”
赵云眼神冰冷,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如此甚好! 各位兄弟,下去速速准备,这次,决不能便宜了杜充这老贼!”
大名府靖武门内,北大街,杜充坐在轿中,闭目沉思,犹如老僧坐定。
金人肆虐,河北路一片涂炭。东京城被围数月,虽然金人不得已退兵,但自恃“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听说王松这厮,不单平定了河东半壁,甚至连北地重镇太原府,也被他收复。这无疑更会激起女真人的报复。
若是女真人破城……
杜充汗流浃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都是王松这个武夫,如何这般跋扈专横,胡作非为,收复一座太原城,换来的却是金人对河北两路、陕西诸路、河外三州之地更加疯狂的报复!
这个千刀万剐的武夫!
听说皇帝为他赐字,柔福帝姬垂青于他、并赠宝甲相送,官居同知院、位极人臣,如今又出任两河、陕西宣抚使,战功显赫,风头一时无两。
这厮只不过一介乡野粗鲁武夫,如何能有如此的奇遇?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也不知这厮从那里剽窃来如此佳作,竟然还可以七步赋诗,扬威于皇殿之上,卖弄于天子和煌煌士大夫之前。
秦桧、耿南仲、还有郓王赵楷,这些自诩文采风流的大才子、状元们,怎么就连个屁也没有放?
难道这厮真的是天纵奇才,神仙转世?
既然这厮天纵奇才,为何在番兵围城之前无闻,反等番兵祸害了燕云、两河,围攻了东京城,他才姗姗来迟?
他既然是两河宣抚使,如何不来大名府坐镇,反去了那相州之地? 难道他不知,这大名府正遭受着金人荼毒?
如今金人南下,兵临大名府,如若真的不支,恐怕要为自己找条后路了。
突然,外面传来“啊”的一声,跟着传来一阵吵杂之声,轿子也停了下来。
杜充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脸色一变,掀起了一角轿帘,邹着眉头道:
“前面发生了何事,如何停了下来,不知道本相公公务繁忙吗?”
禁军将领上前道:“相公,前面有一辆大车翻了,脏物满地,挡住了去路,小人们正在催促,马上就会妥当!”
杜充用手捂住了鼻子。他看了看周围的街巷,憎恶地皱眉道:“这还能走吗,赶紧换一条路走!”
杜充说完,缩回了轿内,又眯上了眼睛。
禁军将领挥了挥手,轿夫们抬起轿子,转进了旁边的小巷。
小巷之中没走几步,一个个冒着烟的铁疙瘩从四处扔了过来,其中有两个不偏不倚,撞进了杜充的轿中。
“震天雷!”
护卫的将领冷汗冒了出来,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趴,那里还顾得上杜充的安危。
轿夫们都是一惊,赶紧趴在了地上,脸紧贴着地面,双手护住了头部。
“通通”的爆炸声响起,浓烟滚滚,轿子周围,完全笼罩在了硝烟里面。
轿子四分五裂,浓烟滚滚,临街一座酒楼二层,临窗而望的赵云轻轻关上了窗户,下楼离去。
待到硝烟散去,轿夫们和军士们从地上爬起来。禁军将领哆嗦着来到杜充轿前,向着破碎不堪的轿子里望去。
轿子四分五裂,地面上鲜血淋漓,杜充血肉模糊,不见人形,周围散落着许多的人体器官、碎木等物,谁也看不出来,这就是杜充。
“杜相公被杀了!”
护卫们心惊肉跳,大声喊了起来。
东街的一处酒肆前,当街的道路被堵了个水泄不通,百姓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里面一群衙役正在办案。
百姓们经过查询才得知,漕运使张益谦在酒楼会客时,受到不明身份的强人袭击,不幸身死。
一天之内,大名府两名高官被杀,城中人心惶惶。大名府提刑郭永下令关闭城门,府衙颁下告示,全城缉拿可疑之人。
公人们一番明察暗访,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在两位相公被害的附近,都发现了一些金人的遗物。
金人南下,大名府两位相公忠于国事,而被金人暗杀,真可谓是让人悲愤交加,山河垂泪。
大名府提刑郭永上书朝廷,禀明原委。朝廷下令厚葬杜充二人,抚恤二人的家人,择其家族优者入仕。大名府知府一职,暂由大名府提刑郭永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