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城大营周围搭起的许多窝棚中,除了士兵们的家属,还有数以万计的难民聚集在这里,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集市。
除了少数的百姓住在被金人烧为灰烬的黎城县中,其他的人都是住在了黎城大营周围。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靠着忠义军大营--心安。
没看见吗,连那王大官人平日大都住在这军营之中。至于那县中,低矮坍塌的城墙,到处的残垣断壁,大街小巷早已经是松柏累累,“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的破败之地了。
由黎城地处太行山边缘,七山二川一分田,大军难以展开,女真人没有渗透进来,短暂的,这里也成为了河东各地难民的天堂。
集市就设在黎城大营的西边,官道两侧,东西延伸出去有五里长,南北依着漳河渡口,也算得上是水陆交汇之处。
沿着涉水南下,或漳水东进西上,船只都是在黎城渡口停泊,粮食、蔬菜、肉类、日用杂物,纷纷涌了进来。
女真人撤去,难民们种田种菜,打鱼打猎,挖矿做工,外面的物品也运了进来,人类开始了自己的自我修复。
两艘船只沿着漳水从东而来,船夫奋力划桨,显然上面载着很重的货物。河面上划起一条条巨大的水痕,向两岸荡漾出去。在其中一艘大船的船头,一个高大的年轻女子正在注视着两岸的一切。
“这个王松,也不知道他搞的什么鬼名堂,竟然建起来了这么大的一座军营!”
折月秀暗暗心惊,才一个多月不见,这王松竟然如此能折腾。不用说,这家伙肯定使了很多手段。
河岸两旁聚起来如此多的难民,让她目瞪口呆。她千辛万苦的从朝廷搞了一批粮食送过来,就是怕忠义军挨饿。谁知现在看起来,这些家伙或许另有办法。
“这位小娘子,你们是哪里的粮商,要不要找个地方堆放?”
船只靠了岸,几个士兵上来,一个带头的军士问道。
“你们可是王松手下的军士?”
折月秀看了看几人的打扮,心里面明白了几分。
“正是,我等正是王大官人下面的军士! 不知小娘子何以有此一问?”
折月秀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我是朝廷的使者,这些是给忠义军送来的军粮。赶快安排车马,把粮食和饷银都拉进去!”
“麻烦尊使稍候!”
士兵大喜,交代了一下,转身离去。
旁边的一排军士守护在船周围,抬头挺胸,目不斜视。
折月秀不由得看了两眼。这些士兵一个个黝黑健壮,大热天的竟然也是甲胄贯身,但却人人肃穆威严,连话也不多说一句。
“这位兄弟,大热天的披甲,你不怕热吗?”
折月秀站在河边的古柳下,额头一层密密的细汗。或许是有了粮食的缘故,柳枝青青绿绿,遮满了整个树冠。
“军令如山,小人不敢违抗!”
士兵的回话,让折月秀微微点了点头。想不到这个王松,还有一手练兵的本事。
如何自己的心头都是他的影子?
折月秀脸色通红,她赶紧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过分注意她。
幸亏这是热天,她脸上的红晕别人看不出来,也让她暗暗松了口气。
折月秀骑在马上,带着一队士卒,在一大批农夫的拖拉下下,拉着一大车一大车的粮食和辎重,向前缓缓而行。
越向前,折月秀越心惊。除了整齐干净的官道,更多的就是秩序井然的难民了。
人山人海,想不到这小小的黎城,竟然聚集了这么多的难民。折月秀护送粮草,一路漳河边的官道而去,距离黎城大营越近,难民越多,但秩序也是愈发的井然。
一路之上,身披铁甲,往来巡逻的士卒不绝于途,除了监视金人的动向,不是还要巡逻四方、维持治安。
折月秀一行人前进,官道旁集市上,无数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折月秀长腿蜂腰,身材修长,虽然蒙着黑纱,却也吸引了不少男子的注意。
折月秀一边催马向前,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形。集市上熙熙攘攘,油盐酱醋,布帛丝绢,鱼类、野味、蔬菜、各种吃食,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粮食。
猛然,道边的集市上传来争吵声,原来是几个军士正在和摊贩争执着什么。
“这些滑劣之徒,腌臜痞货,定是又在欺负百姓!”
折月秀胸中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王松的队伍虽然能打仗,但里面仍有大量的盗匪、溃军、混迹四方的闲汉等,基本上都是些目无法纪,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
就如原来的溃军,一看到女真人就一溃千里,看到百姓就是如狼似虎。王松收编这些人时,只除首恶,精壮者编之入伍,老弱放归田里。在这些精力旺盛的兵痞悍勇身上,发生这样的扰民事情,自然是司空见惯,也显而易见了。
她打马下了官道旁的斜坡,奔到了士卒的身旁,手中的马鞭刚要打下去,却是停在了那里。
“你这厮,赶紧把钱拿着!”
军士满脸严肃,“我若是多拿了这几文钱,明日我的脑袋就会挂在营门上,你是要给我这几文钱,还是要我的脑袋?”
摊贩是个憨厚的汉子,他不好意思的接过军士手里的铁钱,尴尬道:“主若是我家二哥也在忠义军军中,看着热乎些。如此,那就多谢小哥了!”
军士转过头来,提着两条鱼,看到折月秀骑着马站在身前,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娘子,在集市上不可纵马,否则一旦伤了百姓,不但要赔偿,而且要受到军法的处置,你听明白了吗?”
折月秀脸色一红,幸亏隔着黑纱,看不出来,她赶紧下了战马,轻声回道:“多谢指点!”
军士点点头,看了一眼折月秀,提着鱼离开。
“搞什么名堂,还不是买鱼给当官的吃的!”旁边有人嘀咕道。
“这你就说错了!”
买鱼的汉子摇摇头说道:“这鱼买回去,都是给营地里面的伤员吃的! 当官的和士卒们吃的一样,大家伙都在一块吃,连那个王大官人也不例外!”
“蒋小哥说的不错!”
旁边一个卖菘菜的老者,也是点头道:“王大官人的部下,军纪十分严明。就像他们这些士卒,出去都是秋毫无犯。若是马匹践踏了田里的庄稼,在集市上巧取豪夺,即便是一文钱,也是死罪!”
他指着官道上刚刚打马过去的一队骑士,撇撇嘴道:“这就是检查军纪的军官,骑在马上领头的那个叫张横,听说是王大官人三拜九叩的生死兄弟,检查军纪情况再也严苛不过,士卒们都很怕他!”
折月秀看过去,果然领头的正是张横,只不过眉宇间杀气腾腾,肃穆彪悍,挺胸直背,原来有的一丝匪气,荡然无存,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张横根本没有注意到人群中、藏在马后面的折月秀。他看了看周围集市上的情况,见一切正常,便缓缓打马而去。
距离大营约里许的这一段官道旁,每隔四五十步,就有一处岗哨,士卒持刀执枪,来回巡逻警戒。
走进军营附近的官道,折月秀立时就感觉到了巨大的不同。
营门口的官道,干净清洁,从营门口直到营地两侧的官道里许开外,到处都是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军营的附近,距离官道不远,修起了几座茅房,分别写着“男”和“女”两个大字,每个门口不远,还有一张桌子,男女厕都由男子把守,负责发放如厕的手纸。
茅房里,不时有清理厕所的男女进来用水清理,反正河水就在旁边,方便的很。和厕所门口发放手纸的人一样,清理厕所的人,也由军营中的士卒充任。
折月秀不知道的是,王松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每一次去军营的时候,军营的门口及周围都是黄白之物,让人连脚都探不下去,严重影响人做事情和吃饭的心情。
不得已,他才建起了这么多的茅房。
而自从建起来了统一的茅房,在军中的严格要求下,周围的环境焕然一新,不但那些盛夏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之气荡然无存,连带着百姓和军士的精神面貌也好了许多。
“两个来月不见,也不知道王松这厮又搞出了什么名堂,这部下竟然变化如此之大!”
折月秀心里面暗暗嘀咕着,牵马上了官道,压着粮食等物继续前行。
道旁的一处田垄上,大树下,一对儿年轻夫妇并肩而坐,二人手里都是拿着一个炊饼,边吃边聊,二人都是笑个不停。
就在折月秀注视的时候,年轻的丈夫好似已经吃完了自己的炊饼。妻子掰开自己手中的烧饼,递给了爱郎。
丈夫推辞不过,只好拿着炊饼,吃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笑了起来。
丈夫轻轻摸着妻子的脸庞,眼神里爱意无限,妻子靠在了丈夫的肩上。
折月秀心里难受,赶紧把头偏了回来。
距离大营越来越近,折月秀的心里开始有些期盼,也有些黯然。她想见到王松,又怕见到王松。
她,早已是婚约在身!
若她只是穷乡僻壤的一介草民村姑,身上没有那么重的家族枷锁;若是她没有出生在折家这豪门大户;若是她遇上了王松,而且已经遇上了,她一定会挣脱枷锁,展翅高飞吗?
迎接她的,真的是海阔天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