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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回 遇故人大小姐暗出手 点沙场少将军明传音

一天前。

徐硕手里拿着一枚腰牌,心内若有所思。

这枚腰牌便是当日狄青自那对手腰间获取的军牌,分明就是金明十八寨的部队军牌。而且,观这军牌的颜色、大小,可以断定此人有一定军阶。

“狄将军可有什么吩咐?”

“狄将军说,持有这腰牌的人,身手极好,武功不同常人,用的是大道如平掌。”

“没有别的了?”

“狄将军还让我告诉您,这个军牌是五日前在银钩赌坊外得的。”

徐硕心下明白,狄大哥寥寥数语,意思却相当明了,习武之人都知晓,这大道如平掌是西夏党项一族的神功,能将大道如平掌练好的人,当今世上可以说是寥寥无几。相传此功秘笈为西夏皇家所获,也就是说,能练此功的人,乃西夏皇族。

而这个西夏皇族竟然还有金明寨的军牌!狄大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金明寨里有西夏奸细!而这人来头不小,可能是西夏皇族。而银钩赌坊嘛,对于徐硕这样的公子哥儿,那倒是再熟悉不过了,延州城内的一家暗赌作坊,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徐硕曾在此豪赌了两天,赚了点银子,却也忌惮这赌坊背后的金主,不敢太过放肆,否则,又有几个豪赌之人是能拿着银子活着走出那赌坊的?

当下徐硕吩咐日木达将探子带下好生招待,旋即又遣阿坏如是这般的吩咐了一通。

“嵬名真珠,别来无恙啊!”

“是谁?!”猛地一听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嵬名真珠着实吓了一跳,他自信自己的易容术之高超,不会有人认出,莫说是这大宋疆域,就是这副尊容到了大夏,亲娘也未必一眼认出。

嵬名真珠眼前一闪,一个人影落于自己面前。但见那人一身军士装束,并无异常。再往脸面上一瞧,俊俏白脸上横卧两道柳叶眉,眉间一点朱砂痣。一双杏眼明若春水,山根端秀鼻似悬胆,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此人好生眼熟!

“大小姐?!”

“亏得哥哥还想得起妹子。”

“你这一身宋军装束,真让为兄大吃一惊。”

“哥哥这一身宋军装束,才是让妹子大吃一惊呢。”

你道这嵬名真珠是谁?这嵬名乃大夏皇帝李元昊的党项姓氏,嵬名氏族乃西夏皇室贵胄,嵬名真珠系李元昊之弟李成遇一族远亲,其兄嵬名聿正在西夏官至吕则,风头正劲。

嵬名真珠乍听到有人呼他本姓,心中一凛。看清来人系野利北笙之后,倒是长舒了一口气。所谓,他乡遇故知,反倒心内几分感慨。

“大小姐,借一步说话。”那嵬名真珠乃诡诈之人,行事万分谨慎。忽的压低声音,将北笙带入营寨边缘处粮仓小屋内。

北笙知他行事作风,也是心领神会。

甫入小仓,嵬名真珠不由地声色凝重:“北笙怎会来此地?莫非也是大王之意?”

北笙摇头,当下将大王遇袭,自己与哥哥追查凶手,以及与狄青交手,为米家父女所救一事粗略告知。

那嵬名真珠点头道,“早闻那狄汉臣乃骁勇之将,北笙你能在其手中活着脱逃,也是命大。”

“哥哥对这金明十八寨中曹浒、和彦超命案可知一二?”

“此事妹子还是不要再管。”

“非哥哥所为?”

“非也。”

北笙见嵬名真珠言辞闪烁,知其必有内情,却不便追问。只是心内觉那嵬名真珠置身于凶险之境,只得道:“哥哥,听妹子一言,此行凶险,还是早退为好。”

“何言早退,你也知道,我奉大王之命来此营寨,犹如战场杀敌,哪有往后退的道理。”

“徐硕非一般庸将可比,你的一举一动或已收他眼底,也未可知。”

嵬名真珠蓦地脸上掀起一丝诡谲,“徐硕是个狠角色,不假。不过妹子可知,这军营内,我遇到了谁?”

“哦?”

“张世光。”

“你如何识得他就是张世光?”

“妹子如何识得我?我便如何识得他。”

“声音?!”

“张世光的声音极是有辨识度,尖且细。虽说他已经故意改了声音,但是那声线还是透着那股子娘炮气。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所谓易容可以改掉容貌,可以添加伤疤。但是原有的一些印记却不太容易去除。那张世光左肩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痣,不显眼,旁人看了也未必会疑心。偏我看了便知就是张世光那厮。”

北笙当即便明白这嵬名真珠宁可冒险也要留在金明寨的意图,若非因这张世光,大王之命何曾会挡他的去路。这张世光乃大夏开国元老张浦之孙,那张浦当年跟随李继迁联结党项豪族,集众万余,抗宋自立,又追随李德明西取凉州,立下汗马功劳。

张浦辅佐李德明11年,宋大中祥符七年卒。李德明赠张浦银州观察使。元昊称帝后,追封张浦为银州伯,并惠及家人,世袭其位。其张氏家族在大夏朝廷内风头一时无两。那张世光仗着祖辈风光,袭其位,谋其职,与那国师张元、谋士吴昊过从甚密,仗着辅佐大王有功,大夏国内作威作福,朝廷党项族臣对这帮汉臣亦是敢怒不敢言。

至于那嵬名真珠到底如何与这张世光结了梁子,北笙有耳闻,约是天授礼法延祚元年之事,大王明里已将那颇超氏之女许配给了嵬名真珠之兄嵬名聿正,二人乃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却不想这张世光因潜入宋境,煽诱宋朝境内的党项人和汉人附夏有功,大王问其封赏之事,那张世光明知颇超氏已许嵬名家,还执意要强取,而那大王对男女之事一向大而化之,不以为意,反倒觉那颇超氏与张世光夫妻之相,便改了主意,又将那颇超氏许了张世光。那颇超氏虽乃大夏望族,但一边是皇族嵬名氏,一边是功臣之后,谁也得罪不起,只得将待字闺中,即将出格的闺女又送了张家去。

嵬名聿正与那张世光几次交涉未果,甚至大打出手,不想那嵬名聿正竟然因此受了一年牢狱之苦。那颇超氏亦是个较真之人,先前大王将其配给嵬名聿正,那颇超氏心下欢喜,不想及后风云突变,虽那张世光名门之后,亦难解心内忧思,竟是出阁不到一年便抑郁而亡。而嵬名聿正出狱之时,竟是噩耗传来之日!至此,嵬名聿正心灰意冷,断了婚配之念,而嵬名氏一族因此与那张家也结下梁子。

北笙见嵬名真珠满脸诡谲,又透着愤懑,知他留在金明寨,定是要置那张世光于死地。这嵬名氏与张氏之间的恩怨,表面看仅为男女婚配之事,而实质上时大夏朝内党项族臣与汉臣之间的矛盾。爹爹就曾告诫过她兄妹二人,万不可卷进朝廷族臣之争,为官之道,明哲保身最为重要。

但是,南鸢、北笙都心内明白,要与国师等一干汉臣交好,谈何容易。何况那没藏姨娘……北笙眉头一皱,将多余的思量甩开,正色与那嵬名真珠道:“哥哥,你与那张世光乃私仇,而这金明寨之争乃两国师交,切不可因小失大,切莫说坏了大王的计划,妹子是担心真珠哥哥你有性命之虞。”

“北笙休要再劝为兄,这正是报仇的好时机。现在那李驭疆、徐硕都未曾怀疑为兄,我趁机来一出借刀杀人,即便是大王,能奈我何?”

“你真以为徐硕不曾怀疑于你?”

“妹子你真以为那徐硕三头六臂?话说,你怎么知那徐硕的?你为那米家父女所救,怎会出现在这金明寨?”

北笙心下一惊,这嵬名真珠分明是将自己一军。顿时笑道,“我答应了米小小,要替她查明曹浒之死的真相,今日着了宋装,混了进来。不想遇到了真珠哥哥。”

“曹浒之死,我估摸着与那张世光脱不了干系。”

“你可知这军营里有凉州口音的人?”

“那多了去了,这金明县本来就处于宋夏边境,距离凉州亦不远,有凉州口音,不足为奇。就哥哥我,还能扯出几句凉州方言呢。”

这嵬名真珠几句话,说得北笙心下一惊,是了,这米小小寻常人家的蓬门碧玉,性格最是拙朴,若是有人刻意拿凉州方言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米小小必定上钩!

却说那徐硕,一晃月余,对金明十八寨军内事务,亦颇有心得。

军队人群分布大约有五个来源,一个是三川口战役的幸存士兵,也就是李士彬旧部藩兵,这部分人已经很少,那李元昊当日突袭金明十八寨,将李士彬活捉,军队是全军覆没;一个是李驭疆带来的队伍,也是李家军部分,但是经徐硕打探,这部分军队也未必是李家军嫡系,是那李驭疆来金明寨前集结的一帮地方乡军,作战能力较弱;还有一部分是朝廷战后拨给金明寨重建的3000人马,这部分兵士训练有素,算是队伍的核心力量;还有一部分是李驭疆来之后,扩大队伍,在金明县内招募而来的几千人,这部分人大多年轻,还是新兵,基本上没有作战经验。当然,最重要的是徐硕前来所带的5000兵士,大部分都是刘家军嫡系,长年跟随刘平征战的军士。这部分力量是徐硕此来,应范公暗示,夺权的主要后盾。

金明寨内战前战后的事情,这些兵士大部分是道听途说,徐硕问询几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他几乎找不到有用的内容。而这些士兵之间,大部分也不太熟识,有的数年也未曾见上几面。徐硕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声名煊赫的金明十八寨,鱼龙混杂,靠这样的队伍,再遇到李元昊部队的离间或者骚扰,怎么可能打胜仗?

空有万余人,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徐硕便与李驭疆商议,将这些分帮结派的士兵重新进行编排,打破原来的无形界限,老兵带新兵,正规军内也有藩兵乡兵,这样各部融合,有利于士兵间的了解与情感上的认识。

但是,徐硕此举也令诸多兵士不满。原本大家都是分帮结派在一处的,这么一来,便如打散的鸡蛋,蛋清蛋黄都混在了一起,老兵看不起新兵,正规军看不起藩兵,又不得不共处,着实是浑身的不对劲。况且,当年那李元昊诈降的军队如何混杂进来的,不也是听了范雍之言,混入李家军之列,最后从内部分崩离析么?这徐硕又来搞融合这一套,岂不是乱了方寸?

不仅如此,士兵见徐硕年轻,不过弱冠年纪,来了数日,也就是行练兵之常事,而对金明寨发生的几起怪事也毫无建树,大家也没将其放在眼里。朝廷派来的有什么用,是棒槌还是棒槌,是饭桶还是饭桶,听说是老将军刘平之子,那就对了,还不是子承父业,年纪轻轻便作了兵马都监,都是些空名头。

徐硕并不在意,依旧日日练兵,观这群士兵言行。他知道,原本这群士兵都分了界限,相互之间甚至连脸都人不清楚,如若是李元昊故技重施,在队伍里混两个探子进来,也未必能被识破,这隐患就相当之大了。不若将人混杂相处,久而久之,什么人有什么习性,露了什么马脚,倒是一目了然。现下不比当时大批量的降军,这军队里钻进几只老鼠,那就得有猫儿来治。

自打徐硕来了,那李驭疆表面看,是乐得做了“甩手掌柜”,他倒不是心胸开阔,而是作壁上观,存了那个看热闹的心。每每与徐硕一同练兵,瞧着士兵们那股子不以为然的气,便也心下偷乐。因了徐硕来了数日,对那诡异之事,无甚建树,李驭疆也存了些许轻视之心,一心想着若是能让这个小家伙在营里出个糗,把他给逼回去,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原本这金明寨就是我老李家的地盘,莫名其妙来了一个姓徐的,举着朝中大臣的牌子,带了5000士兵,施以无形的压力,真是比要了李驭疆的命还难受。

徐硕焉有不知之理。这群士兵,加上李驭疆这个看似胆小懦弱,坏水却不少的老狐狸,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尤其是那群嫡系藩兵,仗着是李家老兵,也历经过几回沙场,更是不将徐硕放在眼里。练兵之时,少不得怠慢轻敌。

徐硕早存了整治这帮士兵的心,只等好的机会。

这日,风和日丽,偌大的内校场旌旗飒飒,徐硕将三万名士兵分为两阵,模拟宋夏对阵。每阵又分为6组,每组由一军内节级带领,排兵布阵,进攻型、防御型、平衡型等阵势一一演练。

两相对垒,宋兵一方摆出“鹤翼阵”,即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白鹤双翅。这鹤翼阵攻守兼备,战场上适于左右包抄。

将位于阵形中后,“将”呢?

布阵之时,徐硕猛然发现,原本带队的军中节级陆飞扬不见了。他心下一沉,陆飞扬何在?

无人应答。

陆飞扬何在?

此时军中有人应声,是与陆飞扬同阵的武田。“禀将军,今日陆飞扬抱恙,早上喝了两口粥,便一直拉稀。”

“刚刚点兵之时陆飞扬还在。”

“这会儿许是溜去茅厕拉稀了。”武田一句话出口,阵营里便有人嬉笑。

徐硕也跟着笑了起来,扭头对身旁的李驭疆说,“李将军,这陆飞扬好像是您的外甥吧?行事作风果然卓尔不群。”

李驭疆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得拱手对徐硕说,“徐将军休要恼怒,这行军打仗也难免会有个疑难杂症……”

“拉泡稀,也算是疑难杂症了?”徐硕点头,命人去茅厕将那陆飞扬给带了回来。

“上阵杀敌,竟然因为拉稀,临阵脱逃,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徐硕面上并未丝毫怒气,话也说得平静,但是阵前诸军士听来却异常刺耳。

“徐将军息怒,飞扬知罪,还请军罚处置。”

那陆飞扬原本性子就有几分倨傲,加之舅父为军营主将,对这点小事并无忌惮。想着不过就是几十军棍的事情,打了以后跟舅父说说,还能休息个几天。

“拖下去,斩了。”

徐硕声音不大,那李驭疆听来却腿脚一软,“徐将军,你这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临阵脱逃可是军中大忌,今天只是练习,陆飞扬还是主将,竟然寻人不见,若是到了战场之上,这鹤翼阵主将不见,士兵士气定是一落千丈?更别说御敌杀敌这等大事了!”

“饶命啊……”

“上阵杀敌,军令为大,你就是拉稀也要拉在裤裆里。来啊,拖出去,斩了。”

场上士兵个个噤若寒蝉,但是忌惮李驭疆的权威,而那陆飞扬平日里在军中也有点声势,竟是谁也不敢出声,也没有人敢上前将其拖出阵营。

徐硕眉头一皱,心下倒是也明白了几分。他并不发怒,面色一如往日的平静,慢慢走近阵营,那陆飞扬跪于阵前,垂首做忏悔状。冷不丁抬首,发现徐硕已到了跟前。

就那么一瞬间,大家都发现这平日里没有被放在眼里的,那个面带笑容的将军,原来在他的微笑里隐藏着这世间最令人惧怕的狠厉。

“陆飞扬,军法处置,可不是戏言。”

“将军饶命……我不是……”

只见徐硕腰间玄铁寒剑一闪,陆飞扬一颗头颅落地,落地之时那头上一张嘴巴还在胡乱喊着“将军饶命!”

“军中无戏言,若是再有人拿着军令开玩笑,擅自离岗,犹如此头。”徐硕面色依旧平静,那剑光闪烁一瞬已复入剑鞘,就好像从未沾染过血腥一般。

那李驭疆想不到自己外甥就这么被徐硕手起刀落要了命,一时间急火攻心,心疼万分,几欲昏死过去。那阵前军士个个大骇,平日里飞扬跋扈的陆飞扬就这样没了命,而那徐硕,不过弱冠,谈笑间便令陆飞扬殒命,实在是难以置信。

“看来各位还是信不过徐某,就连一个斩立决的命令,众兄弟都没有一个执行。也罢,今日徐某就举手之劳,先充当了一回刀斧手。想必各位心内认为徐某年轻,尚不能服众。也罢,我也不能拿着陆飞扬的人头恐吓你们。今日操练之后,徐某营中摆擂,有志气者,欢迎前来挑战。来为你们的战友报仇,徐某就喜欢有血有肉的汉子。”

那李驭疆听得徐硕这番言语,心内更是五味杂陈,这崽子竟是拿了自己的外甥来“杀鸡儆猴”了,自己可怜的外甥就这样成为了他眼中的“鸡”,这声名煊赫的李家军就是他的“猴子”,好你个徐硕,等着瞧!

那李汉一干追随徐硕的人等,听闻徐硕此言,也暗自摇头,毕竟还是年轻气盛,难道真当这金明寨无人了?万一真是有个闪失……想那陆飞扬乃李驭疆外甥,这么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一般就让他人头落地,这徐硕刚来就摸了老虎屁股,太岁头上动了土。也罢,稍后便见分晓,正好也见识见识这小将到底有甚真本事。

不知徐致澄如何应对局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