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话说武松暂居白云观一宵,次日天晓,武松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付了些银两充当香火钱,拴缚了行李。凌霄子与小徒送出山门。武松思念宋江等众,不敢迟疑,投东京来。此时节正是隆冬时分,万万里一片白鹅毛雪,江山银装素抹。武松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一个村前。心中欢喜,于是再看村子景象如何?但见:
明晃晃山峰积玉,白凛凛桑柘堆云。四边青水绕青村,几处黄草沿黄径。茅檐傍涧,古木成林。篱外高悬沽酒旆,岸边闲缆钓鱼船。
武松来到村中,看见酒幌在处,飒沓流星径投来。到得门前看时,只见一旁枯桩上缆着数只小渔船,院里都是酒坛,两旁灶台里生着火。炊烟袅袅,倚山傍水,约有十数间草房。武松道:“景色虽好,只是天冷,若不得些酒吃,怎地打熬得过。”便入那酒店去,向这桑木桌凳座头上坐了,身边放了戒刀。只见灶边一个两个小厮捣鼓,武松喝问:“小子盛饭。”小厮问道:“客官要吃甚么?”武松道:“先取两角酒来吃,借些米来做饭,有肉安排些个。少停一发算钱还你。”只见那妇人先叫一个后生来面前筛酒,一面做饭,一边炒肉,都把来武松吃了。酒足饭饱,武松自结了账,又问道:“此间地名何处,距离东京多远?”小厮道:“此间地名沙洲,客官要去东京,需走水路更便捷,可先北上望海州,从水路过沂州,再过南京,便是东京。”武松听了,心中暗记路程。当下谢过小厮,提了行李,离了酒店,向着北方大路走去。一路无话,来至海州。正值卯末晨牌初时,凛冬白云,日转扶桑。武松抬头看时。但见:
天上星,星共斗,斗和辰,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冲霄汉,剪去了漫天辉煌。一轮明月朝西坠,几片晓云望北飞。万籁俱寂,诸物无声。仔细听时,听不见城中花鼓谯楼上,梆儿听不见敲;钟儿听不见撞;锣儿听不见筛;铃儿听不见晃。那些值更的人儿,沉睡间梦入了黄梁。东方一抹红白,遥见满城景色。钟鼓楼下,架上金鸡,昂首挺胸,不住的连声唱。此时节千门开,万户放。这才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点着行囊,出离了店房,遘奔了前边的那一座村庄。有渔翁出舱,解开缆,拿起了篙,驾起了小航,飘飘摇摇,晃里晃荡,惊动了水中的那些鹭鸶,对对的鸳鸯,扑楞楞楞两翅儿忙,这才飞过了一湾江。有打柴的樵夫就把高山上,遥望见山长着青云;云罩着青松;松藏着古寺;寺里隐着山僧;僧在佛堂上,把那木鱼敲得响乒乓,他是念佛烧香。有农夫清晨早下地,拉过牛,套上犁,一到南洼去耕地,耕得是:春种秋收,冬藏闭户。奉上那一份钱粮。有念书的学生走出了大门外,只见他头戴着方巾,身穿着蓝衫,腰系着丝绦,足下蹬着福履,怀里抱着书包。一步三摇,脚步儿仓惶,他是走进了这座书房。有绣房的佳人要早起,只见她面对着菱花,云飞两鬓,鬓上戴着鲜花,花枝招展, 她是俏梳妆。有牧牛童儿不住地连声唱,只见他头戴着斗笠,身披着蓑衣,下穿水裤,足下蹬着草鞋,腕挂藤鞭,倒骑着牛背,口横短笛,吹的是自在逍遥。吹出来山歌儿是野调无腔,越过了小溪旁。正如古人赞诗曰:
零落栖迟一杯酒,主人奉觞客长寿。
主父西游困不归,家人折断门前柳。
吾闻马周昔作新丰客,天荒地老无人识。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武松入城里来,就见一片祥和,街边儿童嬉戏,两旁门户多彩,来往行人安乐。正是早晨,武松只觉肚饥,先到酒店中寻一副座头坐下,却不吃酒,教点了早餐糕点热茶。正吃间,听得邻桌之人谈论本州守将,水军都统制李俊。一人道:“兄台可知那原本州水军都统制李俊征进回来,要在东海打造战船,还请了两个红毛来监督。”另一人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热闹的紧,两个红毛造了水下行船,唤作沉螺舟的,今日正要试水。”武松听了,心想:“李俊大哥正在这里,先去拜访了,再寻公明哥哥不迟。”于是忙付了钱,便出了店门,沿街而行。于路上问过:“不知本州水军哪里演武?”许多好热闹的,引武松都去。一路赶到东海连云港口,武松遥见港上都是军兵,唯头三个骑高头大马的,中间那个正是李俊,左右两个洋人将领,正是郑浩、王晓。
武松看的真着,忙上前与李俊搭话。李俊听着有人呼唤,回头看时,却是武松,心中大喜,忙下马来与武松寒暄:“兄弟一去多年,今日才能相见,不知功成与否?”武松答礼道:“承蒙哥哥挂念,小弟大功告成,正要望京城与公明哥哥回报,因此要走水路,又想李俊哥哥在此,便来拜访。”李俊挽着武松手,引到港上,先与郑浩、王晓二将引荐了。二人闻言,却是打虎武松,自然拜服。李俊又来指着海面上两条大船说道:“朝廷重用,公明哥哥恩义,绝不敢忘。因此训练水军,不敢懈怠。半年前二位将军得了沉螺舟建造图纸,我特请来建造,巩固海上边防。”武松道:“哥哥深谋远虑,自梁山便是,只是不知这沉螺舟如何?”郑浩道:“将军容禀,此舟形如蚌壳,能伏行水底。大者里面容得千百人,重洋大海都可渡得,日行万里,不畏风浪。人在舟内,里面藏下灯火,备足干粮,可居数月。进出之处,用沥青封口,水不能入。”武松听得惊讶。李俊道:“如此神物,正是国之利器。若我大宋水师皆有此物,何惧外敌。”众人皆称是。于是当日演练,并无话说。
只说演练以毕,李俊遣散众将,单与武松道:“今日兄弟到此,可在我府上一叙。”武松道:“若没有酒,俺便不去。”李俊笑道:“如何没有?”于是都来府邸。李俊教管家大排宴宴,又唤来妻子相见。武松自来叫嫂嫂,又有贤侄在彼。李俊道:“去岁我与妇人生子,起名李航,如今一岁上下,不便多见。”武松自然请便。当下两个又来堂上,却见一旁有张供桌,上面立着两个排位。正是童威、童猛两个。李俊先来上香,叹道:“只因俺一着不慎,屈死两个兄弟。想来此二人投靠与我,自贩私盐以来,虽有几年快活,却无大的功绩。他兄弟二人不离不弃,我也感恩,因此在家中立了牌位,也好日夜相谈。”武松见状,亦上香了。两个上香已了,又到后堂,点起一簇炭火铜盆,烫许多壶酒,上许多肉食,畅谈经历,较量武艺,好不欢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看直到半夜,忽有士卒来报,李俊略怒,喝道:“你不见我与兄弟相谈,却来惹我好事?”武松则道:“哥哥既有军事,不妨处理。”李俊颔首,士卒这才说道:“我等自在港上巡夜,就见海上许多光点,无数船只。只恐是倭子来此生事,不敢专断,才来叨扰。”李俊皱眉,心想:“我此镇守许久,几时见过倭子生事?”便道:“兄弟稍安,我去去便回。”武松则道:“弟愿同往查看。”李俊点头,两人带了些兵卒来到港前。
二人在港上看了,果然许多火把船只。李俊就叫水军戒备,放开一条大船,点起五十只小船,一发望水里去。行至半途,只见那一群船只簇拥一艘巨船驶来,那船不点火把,散发幽光,冷森森一般。李俊心中警惕,命士卒传话道:“你等甚么人物,到此何干?”那船上却传来话语回答道:“吾等并非歹人,乃是海外异人,听闻此地有神奇之物沉螺舟,特来一看。”李俊朗声道:“大宋之物岂容你等边陲蕞尔随意窥探。”那异人道:“吾等来自极东岛国,久慕中华盛景与奇术,并无恶意。”李俊与武松相视一眼,李俊道:“说甚么异人,差点就信了,无非倭子罢了,你等自退去,否则再难走了。”那异人见状,不敢向前,纷纷走了。李俊就叫众将加紧防备,又排探子探了。回来报说确实走了。原来这伙倭人正问大宋造的奇异船只,特来夜里盗取,万幸水军森严,全赖李俊练兵有方,如此虚惊一场。
当夜无话,次日天明,李俊又来与武松陪话,二人闲暇一刻,武松道:“今日便走水路望东京去寻公明哥哥,因此不敢怠慢,他日得空再叙。”李俊道:“说的也是,我这里写一封书信,托兄弟送到公明哥哥麾下。”于是写了一封书札,又收拾些人事盘缠,赍发武松回东京。当时武松收了信与盘缠,辞了李俊,背上包裹,离了海州,走水路迤逦回到东京。
却说李俊海州安顿,上下有为,又因造船、驱离海寇等有功,封赏许多好处。总有数十年光景,亲自训练其子,自然水里身法精熟,水战指挥习惯。看看多少载春夏秋冬,李俊见过八旬,须发皆白。又因其妻身故,李俊当知进退,自知不比当年,上书辞呈,告老还乡。天子怜悯,当即应允,教其子李航继任职务名爵。李俊领旨谢恩,收拾行囊,要回浔阳岭。其子李航孝顺相送。正行水路,只是于路颠簸。夜间,李俊久久难眠,出舱看视,见一派大江,如亲如故。李俊自知已到浔阳江。一旁李航见状,忙来扶住父亲道:“夜里江寒,父亲可回舱内取暖。”李俊道:“小兔崽子,你却不知,我当年随公明哥哥南征北战,水深火热里都去过。虽然今日老了,但这些儿江风又能奈我何?我看这里正是家乡山水,倍感亲切,就叫为父多看几眼罢。”李航自知父亲脾气,也不劝阻,就叫伴当取来御寒衣与父亲披挂了,又教温酒相待。两个就看月色江景。不知多久,李俊只感困乏,和衣垂案而睡。李俊梦中就见两个人影,从江面上来。李俊看不真着,那二人飞上船来,李俊再凑近看时,心中欢喜。却是童威、童猛两个兄弟。当时二人拜道:“承蒙哥哥挂念,数十年香火不曾断过,我等兄弟都受用了,今日哥哥阳寿将至,公明哥哥特遣我二人来领哥哥回山。”李俊闻言道:“是去哪座山?”童猛道:“还能是哪一个?自然是水泊梁山。”说了,李俊欣然向往。三人执手而行,去江面上走得远了。
当时李航见父亲睡着,不敢叨扰,便把父亲背回船舱榻上,盖好被褥,也自睡了。次日天晓,李航不见父亲起床,入内看时,才知父亲已死。登时大哭,悲痛万分。一旁伴当道:“小主人节哀,如今需先将将军后事料理妥当。”李航哭道:“父亲只愿回乡,就把父亲葬在岭上最好。”于是就在浔阳岭上寻了一处风水宝地,厚葬其父。有一首《蓦山溪》叹道:
浔阳江畔,好汉争流舸。一霸寿天星,再卷浪、千层数万朵。意思相合,三救宋公明,临浅濑,混江龙,心怎堪重锁?
碑铭立影,葬下孤坟座。水泊唤人归,讨封荫、修成正果。忠肝义胆,几点可存留?观后世,自分开,赞辱皆非我。
只待李航料理诸事以毕,自回海州继承父亲职务官爵,后败倭寇,屡立战功。这些都是后话,不需多说。
回头再说武松,自离了海州,望东京来。一路上虽有颠簸,却无大事。看看来至京城,先与宋江相见,说了前番备细,又把李俊书信呈上。其中无非嘘寒问暖的言辞。宋江感叹道:“许久不见兄弟,甚是想念,如今归来,必要好好相聚。”正说之间,却见管家来报:“卢太尉正在门前等候,说有要事相说,不敢怠慢。”武松道:“卢二哥来,想必是为战事,不知那里还要打仗?”宋江闻言,忙请入内。有分教:罡星说罢大事,浪子也能回头。不知卢俊义要说甚么,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