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何青青就早早的守候在了父亲给他们安排的毡房外等候着。
方圆数里,只有他们这一家子居住,距离他们最近的朋友,也都是在往东十几里的地方,即使是骑马,也要个把小时才能看得到影子。所以对于这几个新来的贵客,何青青更感兴趣的是他们的世界。
自己平日里除了坐在镇上的学校里的教室里,就是坐在父亲的马背上,除了一望无际的辽阔的草原和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样成团的洁白的羊群,再没有别的东西能引起她的注意了。
当然,狼群这种东西并不是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准确的说是会引起她的恐慌。她曾亲眼见到一个骑马的牧民被狼群包围,在长时间的对峙中,马儿s的后腿被一旁伺机而动的恶狼咬伤,然后胜负便成了一边倒的趋势,好在周围的牧民骑马及时赶到,用手中的猎枪和长鞭惊退了狼群,而随之身后赶来的成群结队的牧羊犬也是悍不畏死冲入狼群与恶狼搏斗。
但即便是这样,那匹马也已经被狼群活活咬死,肚子上开口的大洞里汩汩的向外流淌着鲜血,内脏也被狼群扯了一地。而那名牧民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上也被留下了好几个深可见骨的牙印,为他包扎的白色绑布上都渗出了鲜血。
那匹马被几个牧民葬在了距离牧场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蒙古族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胯下的马匹是他们最忠实的伙伴,就像是如今的牧羊犬之于羊群一样。再加上如今的生活水平逐渐提高,牧民们更加不愿意食用马肉,而是在人人平等的死亡面前,给予它们和自己平等的地位,将之埋葬。
后来据说埋的那匹马被狼群刨了出来,对此牧民们也并未有太多过激的反应,他们在这片草原上生存,生活,狼群也是一样。在这样辽阔的大自然中,对于生命的敬畏和生存法则的感悟,要远比城镇之中养尊处优的人们来的更加纯粹。
牧场里的牧民们已经开始准备今天的喂养了,他们将早已捆好的草料一捆捆的搬进牛羊的圈里,按照数量和大概的食量分配着早上的草料。何青青在这时候就会跟着他们的脚步,将他们拆解开来的草料上的捆草绳一一收集起来。
父亲说这东西如果给牛羊吃到肚子里,它消化不了,又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很有可能会死掉的。小孩子总是对这些东西比较敏感,她每次都跟在那些牧民叔叔的身后,生怕他们遗忘了这个小物件似的,久而久之,那些人也都乐意将这东西交给她保管了。
直到看着最后一个羊圈里的羊群被牧民大叔吆喝着赶出羊圈,何青青也没看到那个帐篷里有人出来,自己的父亲也不见踪影,一问才得知,天还没亮时,老何便陪着几位内地来的那几位年轻人,去山坡的方向了。
由于是早春,再加上地区的差异化,这里山坡的背阴面还有些斑斑点点的雪堆未曾融化,远远的看去,那白点就像是奶牛身上的白色皮毛似的,毫无规律,但又充满美感的遍布着。
山坡脚下的青草已经长得很旺盛了,绿意很是浓厚,在遍地的羊草之间,还有着少量的芍药隐藏其中,虽然还没有到开花的季节,但与羊草还是有着较为明显的区别。
老何领着兄弟三人爬上了并不陡峭的小山坡,从这里往下可以看得到整个牧场的全貌,只是那几个蒙古包看起来显得有些小了,甚至都不如成群的洁白的绵羊来的醒目。
“东家,往那再有十几里,就是整个牧场的区域了。”老何已经从电话里得知了李洪义如今是李家的新家主,说话的时候也是对着他说的。
李弘扬对此倒不怎么在意,他此行的目的,更多的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的心态。
从住处来到这里,足足走了有一个多小时,一路上的各种内地里很少见到的花花草草和城市里见不到的旷野风光,倒也不显得怎么疲倦。此时站在山坡上往下望去,倒真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又很舒适。
山坡上有几处看起来与尽显绿意的草地格格不入的灌木丛,引起了几人的注意,但老何却刻意的远离那些区域,他的解释是,如今开了春,不仅是牧民把牛羊从圈里出来活动,草木之间潜伏的狼群也开始活跃起来了。
“这里狼很多吗?”李洪林想起了在帐篷里的墙壁上挂着的几支猎枪,下意识的问道。
“嗯,很多,有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就冒出来几只,放牧的时候也时常会带着猎枪,一般情况下,狼群听到枪响就会离去的,但也有些凶猛的,会追着羊群不放。”
老何是内地人,身上的服饰不是这里本地的袍子,但也会在身上披着一件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织成的外衣,似乎这样更能与这里的环境契合。
羊群已经被成群的赶出圈里,往山坡的脚下缓缓的移动着,它们不时地停在某处青草长得比较旺盛的草地前低头啃食,但很快就会被牧民手中的鞭子赶着前往下一处草地。
三三两两的牧羊犬跟在牧民的身后,每当牧民举起手中的鞭子时,它们总是很配合的在羊群的身后来回奔跑,将羊群赶向下一个目的地,然后又跑回牧民的身边,哈赤哈赤的喘着粗气,像是完成了作业的孩子在向家长邀功一样。
当几人回到牧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中午了,牧场里的人此时已经不多了,放牧的牧民会带些干粮,或是搭灶生火,取些羊奶煮来吃。
“爸爸。”何青青正拿着鞭子不知所谓的行走在牧场的周围,时不时的甩上一鞭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看到几人的身影时,立刻跑着迎了过来。
老何宠溺的揉了揉何青青的脑袋,眼中尽是笑意,但却将何青青本来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揉的有些乱糟糟的。
“我们去吃饭吧。”老何招呼着,率先走进了那个最大的蒙古包。
何青青似乎还惦记着昨天的事情,她凑到了李洪林的身前,悄悄地说道:“李二哥,你可别忘了呀。”
李洪林微微一笑,冲她挤了挤眼睛,表示自己并没有忘记昨天的承诺。
老何嘴上说着些歉意的话,什么招待不周啦,什么粗茶淡饭啦之类的。但李洪林看到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牛肉和羊肉时,却觉得这人即使是来到了茫茫的大草原上,骨子里却还是内地人的那种谦逊。
每个人的面前摆着一个小碗和一柄小刀,碗里盛放着佐料,老何小心翼翼的交代着怎么使用小刀,怎么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制蘸料,然后又自己做了一次示范。
“这样吃饭,倒是别有一份风味。”李洪义用小刀剜下一块羊肉,蘸了一下碗里的蘸料,塞进了嘴里。
“东家喜欢就好。”老何的脸上笑意更浓了,这里的生活比起内地来,自然是艰苦一些的,尤其是在用电和通信方面,更不用说还有比内地更大差异的早晚温差了,在这里生活的久了,他总觉得自己不是来自那个文明的社会似的。
何青青见几人已经开始吃上了,便在一旁生起了火,锅中加水之后,又从一旁的塑料罐子里取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干巴巴的东西,丢了进去。
“这是什么?”李洪林问道。
“这是砖茶,煮奶茶要用这个,喝起来才不会腻。”何青青解释道。
牧民生活中的主食大多是一些肉食,蔬菜是很奢侈的东西,这样的饮食习惯,难免会对身体造成一些负荷,所以对于牧民们来说,砖茶几乎是与肉食一样,不可或缺的东西。
当那一块黑色的砖茶在水中舒展开来时,李洪林才认清了那确实是茶叶。随着水温的升高,帐篷内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过了一会儿,何青青取来一个漏勺,将锅中的茶叶捞出,又在里面倒入了新鲜的羊奶,奶香与茶香交融,做得比较近的李洪军立刻就吸起了鼻子:“真香啊,老何,你这闺女可真是灵巧。”
老何哈哈笑着:“这丫头,也就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平时上学也不见这么用心。”
这似乎是所有的家长对于孩子的评价了,且不论其中的真假,但听在何青青的耳中却有些刺耳,她嘟着嘴说道:“大家都说我煮的奶茶好喝呢。”
“好好好,好喝好喝。”老何显然也察觉到了女儿的不愉快,连忙顺着她的话恭维道。
何青青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她又将一旁早已切好的肉干,奶皮和奶酥倒了进去,煮了一会儿后分别给他们都盛了一碗。
当热气腾腾的奶茶放在自己面前时,那股子香气更加浓郁了,顺着呼吸便钻入了口鼻之中。李洪林端起奶茶尝了一口,香味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
这时,他看见坐在一旁的何青青正对着他眨眼睛,心中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放下茶碗,对老何说道:“老何,我听说这里有一种酒叫马奶酒,是我们内地没有的,能不能拿出来尝尝?”
老何一愣,然后猛拍大腿,笑着说道:“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把这茬给忘了。”
说完便起身到一旁的橱柜旁取了一个像是大鸡腿一样的牛皮袋子走了过来。
听到李洪林的话语,李洪义也是一愣,他问道:“二哥,你不是戒酒了吗?”
但立刻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转而说道:“不过也对,既然来了这么一次,不尝尝马奶酒属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何青青看到那个牛皮袋子时,眼睛里似乎放出光来一样,目光随着它的移动而不断的变换着位置。
看着少女有些贪婪的模样,李洪林心中暗暗有些好笑,但也并没有揭穿,他一把接过老何手中刚拧开塞口的牛皮袋子说道:“老何,这个就给我吧,我晚上好好尝尝。”
虽然不知道这位东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马奶酒毕竟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物件,老何又从柜子里抱出了好几个袋子,分别递给了李洪义与李洪军:“东家喜欢喝就多喝点,不够这里还有。”
看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就等着李洪林将马奶酒偷偷的交给自己了,何青青轻声咳了两嗓子,然后背着手,一摇一晃的走出了帐篷,就连老何在后面喊她吃东西的话语都听不见似的。
她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好,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风也不似往日那般大了,真如书里所说的那样,是和煦的春风。
但她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简单了,既然是交易,那就该公平一些,下午,教他骑马吧。何青青心里想着,走到一个草垛前坐了下来,后背靠在草垛上,显得有些惬意。
一旁的一只黄黑相间的大狗朝她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没跟上放牧的羊群的脚步,整个牧场里只剩它一条狗了。
“大黄,过来。”
何青青从身后的草垛上抽出了一根细长的牧草,叼在嘴里,她时常看到别的牧民在闲着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将牧草放在嘴里咀嚼,似乎是想感受一下羊群的饮食习惯。但每次何青青这样做时,总是被老何一顿训斥,说她一个女孩子家,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大狗听到她的呼唤,摇着尾巴走了过来,然后在她的身边乖巧的蹲下,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时而看向不远处的帐篷,时而看向眼前的少女,似乎在好奇这位小女主人怎么不在帐篷里待着,是被赶出来了吗?要是那样的话,倒还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大狗有自己的名字,牧民们给它取名叫伊德尔,在蒙语中表示强壮。但何青青对这个名字很不喜欢,她以伊德尔的外貌特征,给它取了第二个名字,大黄。
但伊德尔身上的黄色部分,占比是远远不及黑色部分的,曾有牧民问她,为什么要将伊德尔叫做大黄,而不是大黑呢?何青青回答说,大黑有些不好听,就叫它大黄了。
这种取名方式似乎是内地人大多数的习惯,常以外貌的特点和一些比较独特的部位来取名,我敢肯定,被叫做大黄的狗,一定是数不胜数的。
就这样,伊德尔成了整个牧场里唯一拥有两个名字的狗,而它似乎更喜欢大黄这个名字,每次听到何青青喊它时,总是很快的跑到她的身边,给予回应。
此时的大黄两只耳朵支愣着,不时的转头看看,似乎在为自己的这位小女主人放哨。但很快,它就发觉了小女主人的有些不寻常,往日里叫自己时,她的手里总会有些肉干或是吃剩的骨头给自己,但今天却什么都没有。
它站起了身,开始围着何青青晃悠,嘴里还不时的发出轻声的呀呀的叫声,有种急切的感觉。
何青青只是将手一指,它便安静了下来。
看着伊德尔身上光滑的皮毛,何青青的眼睛转了转,她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草地,说道:“大黄,躺下。”
伊德尔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何青青用手一推,它才躺倒在了地上。
接着,何青青将头枕在了伊德尔的肚子上,惬意的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伊德尔想动又不敢动,两只前爪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又无奈的放下了,索性与躺在自己肚子上的小女主人一样,也躺在了草地上,感受着这午后的阳光与难得的惬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