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堂大门紧闭,皇城司宿卫于檐前三丈。
王显年近七旬,不苟言笑。少年时遭逢五代战乱,故无有机会读书,学问浅薄。他最初乃是殿前司一名小吏,后侍奉先帝于潜邸之时,深得其宠信。
待太宗皇帝登基,他在短短数年时间,官至枢密副使。也正是由于这样,时人都以他为宠臣,颇多讥讽。
时至今日,当初讥讽他的人死的死,贬的贬,再也无人敢于讥讽。他也知道自己的短处,这么多年官场沉浮,他发现很多的事务都是胥吏来处理,所谓的官,都是出一张嘴,落到实处,依靠的是胥吏。
因此,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打压其下的官员,厚待胥吏,反正这些胥吏不会威胁到他的位子。
“相公请留步!”
一道声音在他前面响起,一名皇城司小校挡住了去路。
“嗯——”
王显抬眼看向那名小校,一言不发。那小校直觉脑后一凉,心下紧张,急忙躬身行礼道:“相公恕罪,太君有令,三鼓罢,封闭白虎堂,没有命令不许进出”
“嗯——好好做事”王显点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相公留步!”
那小校脸色微变,心底有些踌躇,怎么看起来这相公听不懂似的。眼看着他已经进入白虎堂三丈之内,周围的逻卒都等着命令,他只好硬着头皮再次阻拦。
“老夫是何人?”
王显停下脚步,面色冷漠的看着他。
“相公乃是枢密使”小校面色微白,但还是强撑着上前几步,走到王显身前站稳,抱拳道:“可是太君有令,小人不敢开门”
“你这小校有些意思,叫什么名字……算了,不重要,老夫也不为难你,且去通报一声”
说完,他抬腿就走向白虎堂大门,仿佛回应一声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至于在门前等候,那是不可能的。
王显到了门前,刚想伸手,白虎堂大门便缓缓打开,李神福站在门后,面无表情道:“太君有令,王显入内”
“呵呵”王显轻笑两声,坦然走入白虎堂。
那小校看到李神福后松了一口气,急忙低头扭身就走。
白虎堂内,真宗皇帝脸色难看的盯着王显,同时心里也非常为难。可这毕竟是先帝老臣,还是藩邸亲随,真要治罪的话……他正想打圆场,就听到一道声音传出。
“王显,三鼓未到,按军法该当何罪?”佘太君冰冷的声音传来。
“老夫乃枢密使,此非军中,又非战时,你拿什么法来治老夫?”王显眼皮微抬,瞥了一眼佘太君,又垂了下来。
“果然不愧不学无术之名!”佘太君目视左右,喝道:“军法吏何在?”
“尅日会战,或计会军事,后期者,斩。或副部署以上,奏裁!”
有皇城司军法吏从一旁出列,躬身回答。
“你安敢欺辱老夫?”王显忽然听到不学无术四个字,勃然大怒。太宗皇帝在时,敢于当面说这话的,现在都已经不在了。没想到年近七旬,还有人提这个茬。
“今见辱者,必有以招之;身自取焉,何尤于人”佘太君一脸淡然。可是真宗皇帝在旁却是非常惊讶的看着她,这么多年下来,太君也不是当年那个一言不合,大喝一声就出手的人了。
而王显则是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他脸上每一寸皱纹都刻印着冷肃:“老夫从先帝时,便自殿前司起,历任供奉官、军器库副使、东上合门使、枢密副使,而至枢密使。后又到地方州府任刺史、知州,如今以横海军节度使再任枢密使。你这妇人如此辱我,岂不是说先帝与当今官家识人不明乎?”
堂内瞬间一片沉默,这个话题已经上升到了先帝头上,即使是真宗皇帝都不好说什么。众人只好都看向佘太君。
“此话倒也没错”
这句话一出,真宗皇帝首先心里大叫不好。堂内众人大吃一惊,王显眼皮一抬,眼中迸发出些许喜意。
“佘赛花!你好大的胆子,敢对先帝不敬”
“实话实说罢了,有什么不敬”佘太君漫不经心的从案几上拿起一册文书:“弥德超,你应该熟悉,诬陷曹彬,还是你等禀报先帝,故此人被流放琼州;张逊,因货利而升迁至枢密副使,可知军事乎?杨守一,倒是性质勤谨,可惜无他材术,官至签署枢密院事;桑赞,君子馆遇敌而逃;卢斌,击李继迁,行军失期,以疾召归……”
佘太君念到这里,拍了拍册子问道:“这里还有不少,还需老身继续撵念下去吗?这些人皆是先帝藩邸,是否知军事,你应该比老身清楚。你们这些人,不知军事,却居上位,如今宋辽大战,若是尔等这些人领兵出征,只会白白葬送大宋将士”
说到这里,她巡视堂内众人,目光在一旁端坐的周莹和王继英身上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雍熙北伐、君子馆之战,多少是因为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你还有脸说”
王显越听越怒,几次想打断佘太君而不成,直到她话音落下,王显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大的胆子……依《刑统》律,你这是指斥乘舆,大不恭也,乃十恶之罪,罪在不赦”
“官家,老臣弹劾佘赛花大不恭,请皇城司查抄杨家,三司合审”
这时,周莹和王继英有些意动,也想附和弹劾。实在是佘太君刚才的话太恶毒了,他们也是太宗皇帝潜邸旧臣,刚刚虽然没有提及他们的名字,可是那目光已经能说明问题。
不过还没等他们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弊,便听到佘太君说:“你说得倒也没错,昔日老身与先帝奏对,确实也曾当面指出先帝于战事上不不妥之处……况且,老身今日也与官家说过,论治政当学先帝,可论起治军,当效仿太祖,你意下如何?”
“你……你……”
王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其余众臣也忽然反应过来,如果论起指斥乘舆,好像佘太君确实没少干,更严重的还当着官家的面动手,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佘太君基本上都没在朝堂上出现,大家都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