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挥手，棋盘化作一阵轻烟消失不见，站起身来一起仰首那棵孤独屹立的巨树。
“输了。确实没有什么能禁锢你的，无论几次，你都能安然无恙回来。”
“……”
“不留下吗？”那人见白清若以这副样子回来，就知道她的选择了。
白清若手触及树干，登时犹如烟火般大发异彩：“我也输了。”
须臾，她收回手，转身一步步离开。
“没什么什么话说吗？”那人望着白清若未做片刻停留的背影：“按照约定，输了，答应你一个要求。”
“没有要求，只有一句话。”白清若身形渐行渐远，声音清晰回荡在这处空间：“执棋人，也是棋子而已。”
——不要羡慕英雄，做自己。
一切又归于平静，那人立在树下久久不言。
眉眼竟与白清若一般无二，只是气质截然不同，是空荡虚无。
这一次，白清若不知还会不会回来了。
那是，这处空间只有他们，白清若也还没有名字。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执棋者。
“执天地棋局，掌世间命运。”
白清若却说这命运不是他们能掌控的，命运只在个人。
于是便有了以身入局，那位给入世忘记太虚一切的白清若定的命运是她无法挣脱六界。
各种考验抉择，因为投放了规则古卷，白清若第一局输了，魂飞魄散，重归太虚。
因着是违规投放规则古卷，再加上规则古卷并未收回，所以白清若再次入局，死而复生。
只是这次她并没有忘记她是太虚执棋人。
二次入局只有两个目的，收回规则古卷，化解和玄初尧的情劫。
后来规则古卷是如愿收回，玄初尧却仍然被困情劫无法挣脱。
白清若看他日日挣扎难过，在抹除所有人关于规则古卷记忆的时候，也抹除了玄初尧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以此为代价，她也封印了自己太虚执棋人的记忆和其它大部分记忆，入了太初境，成为神尊。
直到玄初尧化解情劫，这便是第三次入局。
原是玄初尧飞升神尊，放下一切，情劫也自然化解，只是没想到，他成为神尊的时候，先前抹除的记忆竟然恢复了不少。
于是因果循环，这便有了他拉白清若入轮回一事。
如今白清若已不是执棋人，太虚古树也认可了。虽然这次离开太虚境，就不会再记得太虚境种种。
但依然明白所有事，心结自然消解了。
赢了另一位执棋人，却输给了俗世人间。
至于输赢概念，不能以一论之。
难道就不能说她是摆脱了执棋人的身份，赢得了自己想要的命运吗？
以后会不会再次回来太虚，命运这东西，谁能说的准呢？
.
热闹的红尘里，当白清若再次轰轰烈烈下界的时候，人间已过八十载。
于神仙而言，八十载不过弹指一挥间，于凡人而言却是一生光阴。
无忧城内故人已多数不在了。
人间已经没有几个记得无忧城曾经有白清若这样一号人物了。
但还有一人，百岁有余，纵使已经苍苍白发，满面鬓霜，仍在心里牢牢记住一个名字——白清若。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记这个名字了，只是因为屋内墙上写满了这三个字，贴满了这个人的画像。
——不能忘，白清若，很重要。
这是每天醒来，比看到阳光更先看到的。
白清若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听着叶轩讲述玄初尧这些年的种种。
“因为凡人的身体承受不了那么多记忆，身体机制的保护下，他就开始渐渐遗忘。他发现了这样下去，就会不记得过往种种了。”
“便将重要回忆都写了下来，画了下来，每天都要看一遍。”
“每天很害怕离世重入轮回，他说这样就真的记不起来了。”
“后来年岁大了，看不清楚了，便写在任目之所及的墙上，地上，桌子上……”
“如今，只认得那个名字，已经完全不知道是谁了。”
“若是有人来他这里，提起你，他便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看着你的画像。”
“旁人都认为他疯了，患了癔症……”
白清若抬手示意他不用说了：“这些年来，多谢你照顾他。”
说罢推开那扇老旧的房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床一套座椅，和一张躺椅而已。
只有成摞的纸笔堆起来，占了大半间屋子，真是应了叶轩那句“一年四季只八套衣裳，换干洗湿。剩下的钱财都拿来买纸墨笔砚了。”
一老者躺椅上，看见朦胧光影，苍老的声音出声慢悠悠地问：“谁啊？”
白清若放在手里记满了回忆，装订成册的书籍，抬头看了一圈屋内，果真如叶轩所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那画像有些能看出来是她的模样，有些则完全看不出来，歪歪扭扭。
想来是年岁大了，临来摹去，越来越不像，再加上体力不支，没有办法画了。
她走到玄初尧身边，他已是白发白须，形同槁木。瘦弱的身子，皮肤老化起皱，双眼也变得混浊，看不清人影，又问了一声：“谁啊？”
“白清若。”
玄初尧怔怔讷讷半晌，脑袋卡了许久，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似是笑了一下。
“你来了。”
她牵起他有些凉的手放到侧脸，笑道：“抱歉，久等了。”
这么多年的坚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年迈混浊的眼睛留下两行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久，白清若走出房门，叶轩还在门口等她，一见他这样出来便问如何了。
“死了。”
“死了！？”叶轩真的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寿终正寝，挺好。”
听好？
难怪那个红衣男子每年都要来这里骂一通白清若，她真的是没心没肺。
白清若看他那看负心人的眼神，问：“不然呢？我还能起死回生，返老还童吗？”
神仙也好遵守生死规则的好吧。
叶轩：“那接下来，怎么办？”
白清若抖了抖衣袖：“埋了吧。”
叶轩：“……………………”
白清若：“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不是，你连这个都不愿意做吗？”叶轩简直想骂人了。
这是什么无情义的神仙，苍生交给这种人，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