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笑着应下了男人的提醒,端着对方送来的那盘糌粑,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等人回了屋内,他才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将东西放在小木桌上:“人家特意送过来的,吃吗?”
张海杏随手拿起一团糌粑,在手上掂量了一下重量,掰下一小半,在茶碗里搅拌了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还不错。”她评价道,抬手向池瑜示意了一下,“你也来一块?”
池瑜的目光在张海杏和糌粑团之间游移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你喜欢的话,你吃就好,用不着问我。”
闻言,张海杏“啧”了一声。
作为受过训练的张家人,虽然他们可以用极少的食物,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体力,但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只是倒斗时能够利用的手段而已。
池瑜有没有受过同样的训练,张海杏并不知道,不过她很清楚,至少在她那个时候,自己从没有在张家见过和池瑜相似的面孔。
但是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来说,池瑜的身形看起来太过于纤细了。
哪怕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能让张海杏看出来,池瑜并非真的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赢弱家伙,但她也总是会忍不住猜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环境,才会让池瑜成为现在这样的呢?
这个答案在一段时间的相处过后逐渐清晰。
——大概率是因为,池瑜不会好好吃饭吧。
张海杏皱着眉头看着他,流露出一种颇为不赞同的神色:“我们一路上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吧,这段时间里我就没见你好好吃过几次东西,一直这样节食就不难受么?”
池瑜:?
问题是来西藏之前,他也没想过这一路上能吃的东西都这么本土化啊。
——而且这玩意甚至还是直接拿手吃的!
要不是他还有系统提供的能量饮料作为充饥道具,他说什么都不会跟着来这边待这么久。
池瑜凝视着在酥油茶碗里冒着泡的糌粑团,目光深沉。
他抬起头,语气坚定:“我不饿。”
说完,池瑜站起身,向着这两个一路上总是喜欢往他身边凑的张家人告辞:
“明早还有出行计划,我就先行休息了。两位在路上辛苦了这么多天,也该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张海客和张海杏沉默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张海杏看着手里剩下的半块糌粑,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于是把东西往碗里一丢,拍了拍手:“这家伙真的很我行我素欸,我拿他没辙,还是你自己去想办法吧。”
张海客笑了一下:“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之前是说要试试他,但那也要人家愿意接招才行呀,谁知道这家伙实际上是这种性格,我在这边嘴巴都快说干了,他那边才勉强回个嗯。”
张海杏抱怨道:“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就不跟你到这边来了。”
“如果这次你没来,说不定以后又要怪我没有喊上你一起了。”张海客说,“毕竟在我们真的见到池瑜之前,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是吗。”
张海杏想了想:“你说的也对,这种事情在只是阅读一份纸质资料,和面对资料记录的对象,带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这一次他们没有亲眼见到池瑜,那么无论是她,还是张海客,都不会想到,池瑜身上居然流淌着和他们同样的血。
外族人也许可以通过模仿手指,又或者纹身暂时顶替他们族人的身份,但那些人永远无法理解,究竟是什么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那是一种特殊的感应,胜过一切外物带来的特征,而越是纯粹的麒麟血,对于彼此之间的感应就愈发强烈。
在张海杏看来,池瑜很大概率是张家流落在外的血脉,所以她放弃了很多可能过激的试探手段,选择了一种更加迂回的方式,一点一点地了解池瑜。
张海客了解张海杏,他的妹妹性格要比很多人都直白而热忱,张海杏会因为共同的血脉而想要亲近池瑜:
关心他是否会因为自己身上的烟味而感到不适,又或者总是吃的太少会不会难受,但张海客依然对此抱有疑虑。
因为他深知,哪怕是张家人也不都是完全一心的,只要池瑜还保持着现在这样的模糊立场,他就不能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对于他们想要达成的局面无害。
根据他们查到的信息,这些年来内地消失的族人已经够多了,有一股力量在将张家在这个版图中分化抹去,而当他们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成为了定局,再难挽回。
所以张海客在那之后做出了很多努力,摸清了很多事情的来由,并且在一步一步将对于张家的不利扭转为有利。
那些行为截止到五年前都在正常进行着,直到这个名为“池瑜”的人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他独行于所有现有的体系之外,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和节奏。
当然,也包括张海客的。
池瑜在这些年做了很多事,有些是正面的,有些是负面的。
就比如他从很多陵墓中带出了一些不该被带出来的秘密,但同时他又独自保守着这些秘密,除非必要,从不与外人道。
对于张海客来说,池瑜身上现在还存在着两种暂时难以分出胜负的可能性。
比如那些分散在各地的外家,也许在张海客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存在着一支被历史记录遗落的体系。
池瑜在这个体系之中自由生长,直到现在,他抱有某种目的,选择回到这个各方角逐之地,投身于这个巨大的漩涡。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池瑜也许是那个势力为了达成一些目的——布置一个针对他的杀局?或者是其它什么,从而抛出的饵。
池瑜如同极度危险的陷阱,一旦踏入,张海客他们可能就会像过去那些消失的张家人一样,被逐一分解。
无论是哪种推测,都能解释为什么在此之前,他们无法探查到任何有关池瑜的真实信息,得到的唯有哪怕放在当局,也完美到挑不出错误的伪造记录。
所以为了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张海客最终决定摘下佩戴的面具,选择以自己的身份来探查情况——这也是他们选择出现在池瑜面前的最初动机。
而在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张海客不会放松警惕。
但很多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如同张海客预想的那样顺利发展的。
张海客确实邀请到了池瑜,并将其置于一个适于试探的场景中。
然而对方却一反双方谈论合作时的态度,变得冷淡了起来,甚至在有些时候,张海客能够察觉到,对方在巧妙地规避那些试探。
张海客知道,池瑜并不是什么愚钝的人,无论是从资料上的履历还是相处时的谈吐来看,都是如此,那些对于布局和谋划的焦虑也因此而产生。
——解构的行为是双向的,他在解构池瑜,对方也在解构他。
既然池瑜会对此做出反制,那么他对他们的了解程度到了哪一步?他是否已经掌握了关键的信息?
还是说……他早已洞悉了全局,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道上的人将池瑜称之为算无遗策的军师,张海客不会天真到认为这个被众人广泛传播的外号会有出错的一天。
但游离的思绪终究该回到原处,他现在坐在这里想一些有的没的,其实也没太多用处。
或许池瑜就是故意让他接收到这样的信息,好让他们自乱阵脚。
真是一个难缠到有些可怕的对手。
这样想着,张海客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希望池瑜不会是张家的敌人。
“早点休息吧。”他熄灭了炭炉,“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