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雨出门的那一刻,洪熙纠结了几秒,最后还是重新叫住了将要离开的人。
“算了,法务能搞定的事还是让法务去做,不用联系安桐。”
虽然她们之间确实有一个需要安桐随叫随到的约定,但她显然不能把这个当做解决矛盾的工具。
按照安桐现在的水平和身份来看,这种拟订合同的小事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她自己的公司是开起来了没错,可安桐合伙的律所也才刚刚起步。
洪熙摆手示意吴特助出去,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
晚上还要见几个客户,希望事情能顺利一些。
如洪熙预想的一样,安桐这边确实忙的有些脚不沾地,在晚饭时间她终于稍能喘息。
“今天怎么样?”沈媛随口问道。
“累死了。”安桐猛喝了一口水,“跑了三个现场收集证据,饭还没吃多少,就得去和法官沟通案情,阅卷,一直忙到现在。 你们呢?”
许青青抢先开口,“我今天见了几个客户,听了点线上培训,倒也还算清闲。”
“我还是老样子,给客户确定投标讨论会的安排和工作。”沈媛叹了口气,“自从当了律所合伙人,每天都过得好累。”
“是啊,有时候我还挺想念之前上学的日子。”韩夏开口附和。
韩夏,许青青好友,律所合伙人之一。
“虽然那段时间挣不到什么钱吧,但不用想着和现在一样,要到哪里去找新的客户,然后养活手下的小组。”
平时工作,几人都忙着出差,能把大家聚起来吃一顿饭实在太难。虽然大家各自发着牢骚,但氛围确实难得的舒服。
和剩下两人告别,沈媛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安桐,“没开车?我正好顺路送你一程吧。”
“不用,下午的文件还没收尾,我得去律所一趟。”安桐笑着摇摇头,“你快回去吧,刚才不是说还要看月月写作业嘛。”
沈媛没有过多坚持,“行,那我走了,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望着她的背影,安桐转身独自前往律所。
这么多年过去,身边的朋友同学都生了孩子,而她现在也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实习生变成了律所合伙人。
真是光阴似箭,放在以前,这是她做梦都不敢去想象的。
夜晚,律所空无一人,安桐沉浸其中,一时没有注意时间。等手上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无意间扫了时间,她才发现此刻已经是凌晨五点多。
一不小心就熬穿了。
忘了告诉洪熙,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
关上办公室休息室的门,安桐原想着看过消息再睡,但头沾到枕头的那一刻,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境没有持续多久,她就被当事人的一通电话叫醒。
如此又是一天,当安桐拉开家门的那一刻,说心里不忐忑是完全不可能的。
上一次和洪熙面对面说话,还是三天前她加班回来的飞醋事件。虽然洪熙喝醉那次也说了几句话,但那些不算有效沟通。
所以这次又看到沙发上的身影时,安桐心里莫名一慌。但更多的是奇怪,奇怪洪熙为什么又坐在这里不动。
睡着了?
安桐凑近几步,缩在沙发上的人没出声,但怀中的抱枕黑影却明显动了动。
原先还在猜测洪熙究竟是怎么了,直到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响起,安桐果断走向沙发上的黑影。
桌上的小灯被打开,这一次,洪熙并没有开口制止。
柔和的灯光范围虽小,但这个并不影响安桐去看沙发上的人。
洪熙怀抱着一个软枕,靠着沙发背,黑色的高领毛衣搭配居家裤,装扮仍旧英气,但整个人却是蜷缩着的。
她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或许是因为安桐的靠近,不由自主的颤动着。一手绕过抱枕,却姿势怪异的掐着另一只手上的软肉。
就算距离这么近,她也只是眼皮朝安桐的方向动了动,并没有抬眼看面前的人。
见状,安桐顿时忘了前几天的不愉快和别扭,脱掉沾染了寒气的外套,就跪坐在洪熙身边,把人搂在怀里。
那人倒也听话,丝毫不挣扎,几乎是直挺挺倒在她怀里。
按照安桐一贯的经验来看,洪熙的情绪在职场或许有所收敛,但在家、或者说在她面前,情绪基本都是直接挂在脸上的。
也就是说,洪熙现在不开心。
安桐想要开口问原因,但突然想起来自己在网上刷到的一句话。
有时候,狮子座的人生气不喜欢别人关心,只要让她自己冷静就好。但有时,她们也很需要伴侣一直开口哄才行。
现在算是哪一种?她猜不出来。
为了稳妥,她只能不断轻抚着洪熙的后背,尽力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不管怎么说,拥抱是没错的。
“你厌人期过了?”
怀里传来一句话,瓮声瓮气的。
“没有。”安桐实话实说。
刚才隐约看到这人眼眶红红的,不会是受委屈了吧。说话的间隙,她还是没忍住心疼的亲了亲对方的额头。
“那你这是干嘛。”洪熙被亲的眯了眯眼,心里愈发委屈,“微信不回就算了,连家也不回.......”
甚至她受了一肚子委屈都没地方说。
“因为你看起来不开心。”
所以即使在所谓的‘厌人期’,也要抱抱你。
安桐放低声音,“在律所加班,太忙了忘记回消息,是我错了。”
这是第二个问题的回答。
“在这里坐了多久?连灯都不开。”安桐说着,就去拉洪熙的手,“累不累?回去休息吧,先别想不开心的事。”
“不要,我,嘶——”
洪熙固执的不肯起身,在和安桐的对抗中,她的手像是触电一样,猛地甩开了安桐的手。
“怎么了?”
安桐急忙坐下就要去看她的手。
纤细莹白的手上,有一块突兀奇怪的红印。这里就是洪熙刚才掐手挡住的位置,她原以为只是这人不开心的动作,谁知道另有玄机。
“怎么弄的?”
“今天上午烫到了。”洪熙眨巴着眼睛,表情委屈的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哭出声一样。
“上午烫到了,你就这么放着不管?”安桐气不打一处来,“买药、敷冰袋,抹点牙膏也行啊。”
好在没有烫出水泡也没有破皮,只是红了一些。但这带来的疼痛是必然的。
“我敷了.......”
顺着手指看去,安桐才看到桌上早已摊成一团的冰袋,是化了无疑。
行行行,是她错怪洪熙了,敷冰是会敷冰的,但换冰袋是不会换的。
安桐无奈扫了她一眼,起身要走,胳膊却被拉住:
“你去哪?”
“帮你拿药。”
胳膊上的手这才松开。
把换好的冰袋放到桌子上,安桐一边轻轻吹气一边帮洪熙涂抹烫伤膏。
“你连烫伤膏都有?安安,你以前经常被烫到吗?”
一提这事安桐就来气。
“家里什么药都有,我跟你说过的。而且就算不熟悉药箱,你自己买药也不会吗?”安桐扫了她一眼,“还有空关心我以前怎么样呢。”
出乎意料,这一次洪熙竟然没有开玩笑打哈哈糊弄过去,而是又恢复了先前垂眼的可怜巴巴样。
“好了好了。”安桐率先服软,伸手摸她的脸安抚,“在外面受委屈了?”
没等到洪熙开口,安桐一个没注意,就被她扑了个满怀。两人就这么躺在宽大的沙发上,安桐无奈,揉了揉怀里那人的头。
“刚上过药的,你别蹭掉。”
怀中传来低低“嗯”的一声,像是享受又像是委屈一样,继续缩了缩。
“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手伤吗?但又不太像。
“昨天,我见了几个客户。”
洪熙终于抬起头,“这项目公司争了很久,生意本来就快要谈成了,但拍板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其实是奔着天汇来的。”
“偏偏我知道他们的心思,还不能推掉这个项目。公司参加了好几轮竞争才拿到项目,海外投资正需要资金,如果我放弃,大家的心血都要白费。”
洪熙抬起被烫伤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以前比不过爸爸,现在我也比不过哥哥,明知道别人的意图,还拒绝不了。”
“有时候我想,其实我不过是生的好而已,没有家族的环境培养,我其实什么都不是。”
从安桐怀里抬眼,她毫不犹豫对视上了那双温柔的眼睛。自从趴在姐姐怀中的那一刻起,她背上的手就没有停止过安抚。
还有一种可能。
“如果没有这些,当年天汇和嘉禾合作,我们就见不到面了。”
嘉禾是国内顶尖律所没错,这也是安桐凭借实力末位淘汰进去的,但她自己能在天汇,只不过是因为这是家里的公司。
洪熙越想越沮丧,“我们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交集,也不会结婚。”
难以想象,“姐姐变成了别人的”这种恐怖场景。
“不会的。”安桐捏了捏她的脸,轻轻用拇指推着她的嘴角上扬,升起一个小弧度。
“如果命中注定我们会在一起,就算身份怎么变,结局都是一样的。”
安桐假装思考,“只是遇见的经过可能需要改一改,花店店主?”
洪熙之前说过,如果能选择最想做的职业,她只想找个舒服好看的小城,然后开一家集齐了四季的花店。
闻言,洪熙被逗笑出声。
“嗯,那你就是花店店主的老婆。”
擦去洪熙眼角的泪水,安桐注意到她放在旁边的手,才想起来还有个问题没有问。
“手怎么烫到的?”
“这个啊。”洪熙眼睛一弯,泪花重新返上眼眶,“还不是那个陈曼月.......呜呜呜........疼死我了.......”
“谁?那个搀扶你的女同事?”安桐稍微思考,给出了一个猜测。
“就是她呜呜呜........”洪熙向上爬了爬,把脸埋在安桐脖颈间,不管不顾的把泪水一通乱蹭,“这女人放咖啡,路过我的时候直接撒了我一身!!!”
“好烫呜呜呜.......她好意思说是‘不小心的’,明明就是故意的吧啊啊呜......”
嗅着令人安心的茉莉香,洪熙越来越委屈,“你说她是不是克我啊呜呜呜........我不想开公司了呜呜........她神经病啊.......”
她的样子是在有些——可爱。
安桐偏头亲了亲洪熙的眉眼,“刚涂了药不好敷冰袋,我先给你吹吹?”
“嗯。”
不过,就算如此,洪熙不涂药干坐着是什么意思?
“那你自己怎么没找药涂?我要是不回来,你就打算这么放着不管?”
说到这里,洪熙的神色有些茫然。
“今天不忙,我回家换衣服,敷了冰袋之后没感觉,睡过去之后就忘了。”
安桐回来的那会儿,其实她也才刚醒不久,没意识到要换冰袋,不知不觉在沙发上发呆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