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海稳稳坐着,对他离开既不阻拦,也不起身,就只是望着桌上的文件怔怔出神。
他脑海里有一种直觉在作响,似乎是试图告诉他,这份文件不看为妙,包准有数不清的计谋藏在里面,要么阴搓搓的来,要么攻他的心。
可又有另一种声音在耳边,轻轻搔动着他,让季阳海有一种难以遏制的感觉。这里面装着的一定是某种让他无法接受的东西,但同时,也有可能是真相。他相信陈庭汉不会撒谎,更相信,一旦对方撒谎,王衿伶有一万种戳穿这个谎言的方式。
季阳海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去触那份文件,几乎也是同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王衿伶的电话。
他拿着文件,兜兜转转到了外边,在消防楼梯上坐着,接了起来,那边传来大小姐清丽沉稳的声音:“杀了吗?”
季阳海脑袋微偏,目光透过虚掩的防火门,投向坐在二楼的男人,说道:“没有,石子蕊跟我说,他现在可能正被王凯惦记,有泄密的可能,让我灭口。
但我到现场转了几圈,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一直在等反馈,如果等不到,这人我不打算杀。”
“很聪明的判断。”电话那头的王衿伶幽幽说道:“还真是他耍了个透彻。”
“他还真能把您耍了。”季阳海感叹道:“您那边没什么情况吧?要不要我过去一趟。”
“不用。”
王衿伶快速跟他讲了一遍事件的始末,随后用一种莫名的声音说道:“我防备他,防备李秋霜,可两个人联起手来的时候,我是无论如何都预料不到的。
过的确实是劳什子生日宴,可你见过哪个生日宴不允许我联系外界的?扯着王凯的大旗,一时间我还真不敢下定论,一度认为,这就是针对我的陷阱。”
“我早跟您说过了,不除他,我们以后要面对很多麻烦。”季阳海撕开文件的封皮,一边说道:“人员名单泄露的严重吗?”
“人总是情难自已。”王衿伶笑着说道:“眼前的麻烦都不算什么,就怕那家伙后面还有什么连环计,我得防着点。”
“有没有需要我料理的麻烦事?”季阳海摩挲着文件。
“没有。”
王衿伶忽然问道:“这次我最担心的环节是你,你刚在他面前露脸,这证明了你人在望海,而且在悄咪咪做些什么。”
季阳海一下明白了,他应该就属于那麻烦事之一,要不然她不会特地打这个电话过来,不符合她的性格。
他刚想回答,看着文件上的内容,却骤然沉默一秒,瞳孔急缩。
那边的王衿伶说道:“你我当然放心,但毕竟你身上背着事,做事要小心谨慎一些。”
“我明白,我哪儿都查过了,没有人跟踪。”鬼使神差的,季阳海没有说明陈庭汉的事情,而是低声说道:“我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能撑过那次追捕,多亏了您的帮助,我才能活到今天。
这身本领,也注定是要为您效劳的,不管有什么麻烦,我都能为您解决,相反,无论有什么麻烦,我都不会让其跟您扯上关系。”
王衿伶说道:“你,我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他,谁知道他要整出什么幺蛾子来,特别是在你回乡‘探亲’的这段时间,是个不稳定因素。”
“您想要我怎么做?”季阳海问道。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新身份,还有一笔钱,这笔钱很丰厚,足够你用很长时间,甚至去做点生意都绰绰有余,要是之后不够,还能有。”
季阳海说道:“要离开望海?”
“出国,或者往更南的地方走,都可以。”王衿伶说道。
季阳海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我明白了。”
“你有什么顾虑?”王衿伶关切地问道:“你是担心,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你担心我会像我那个人渣父亲一样,过河拆桥,对你不利,那大可不必。
“当然不是,如果我怀疑您,那一开始就不会投您门下。”季阳海有些怅然地说道:“就是现在形势不太好,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你读过书,身上学了不知道多少门技艺,走到哪里都能活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王衿伶说道:“而且我们的敌人不是所谓‘形势’,而是王凯。等一切尘埃落定,或者我需要的时候,没有回不来的道理。”
“我明白了。”季阳海答应了下来。
收起手机,季阳海点了把火,点燃了文件,待到火焰腾起要灼手的时候,他随手丢向空中。他倒向台阶,能看到一团余烬向外飘散,也能看到头顶稀疏的星空。
文件的内容说来并不复杂,就是关于柳老师的真正遭遇,以及到底是谁做了这件事情。
这就是一个真相,是事实,条理清晰且不容置喙,大概连诡辩的余地都没有。季阳海尝试着去解构,去开脱,换个角度看问题,可这就是他得到的答案,不管怎么想,心中都已经有了答案。
他的命运理应如此吗?这个世界上真有命运这个东西吗?
“人生个真是狗娘养的东西。”季阳海忽然骂了两句,起身下楼,骑上摩托,一路狂飙到钟楼街,在那里,有一个中间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地方又脏又乱,满大街都是坑坑洼洼,里面灌满污水,关于这里的江湖传闻,足以让小儿止啼,什么交易、杀人、抢劫、侵犯无恶不作,哪怕望海迎来新时代,这里依旧让人望而却步。
偏偏季阳海没有任何准备,两手空空就踏进了这里,不是因为他鲁莽、自信或是信任这里,而是一种近乎于自暴自弃的想法。
他就希望,那个大小姐能像王凯那样过河拆桥,黑吃黑,派人把他埋骨于此。
可惜没有,他很顺利地拿走了一个背包,里面装着的是如约而至的一笔巨款。
季阳海蹲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在无人的角落里嚎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