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存一丝疑虑,大妖都能以假作真,将受到的伤转嫁到显化之人本身。”
女人的双眼迅速泛红,连带着嗓音都变得哽咽,“我的小木奴,长高了,也长得俊俏。”
杨培风呆立在原地,浑身颤抖,失声喊道:“您,您真的活着。它没骗我。”
上官枳飞扑上前,纤手捧起杨培风脸颊,近乎痴狂地叫喊,“我……我的儿啊!你,你……你吃苦了。”
杨培风瞳孔地震,女人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叠。
他的心脏似被抽空,用尽了力气,才从喉咙中艰难挤出两个字,“母亲!”
他情难自禁,声泪俱下,“十四年了。母亲去了哪里?老太爷说你死了!儿子在木奴丰等,在老槐树等,在书院等,在扶风每一个可能见到你的地方,朝也等暮也等。却从未等到你回来……”
“当初为躲避天宫追杀,娘只能答应杨老太爷。”上官枳将真相和盘托出。
杨培风此时千疮百孔,宛如血人。
女人眼眶中,泪花不住打旋。
可这些,却远远抵不过她轻轻一瞥。及冠之年的青年人,一头长发中,竟有成片的雪白。
上官枳再抑制不住悲恸,嚎啕大哭。
“不,母亲不要哭。儿子没事,都过去了。”杨培风柔声宽慰,接着,他指了指一旁道:“妖畜的尸身看着闹心,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好。”上官枳颔首,迫不及待拉上年轻人离开,“天宫执行人顷刻便至,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
话音戛然而止。
“嗤!”
血淋淋的短刀,从她下丹被一寸寸推出。
上官枳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回头。
直到此时,她仍抱有一丝幻想,“我的儿,你在怨恨娘吗?”
“你说呢?”
杨培风好看的眸子异常平静,他右手再一用力,听蝉长驱直入,“前辈!”
上官枳随即一愣,轻捏住杨培风手臂后,将听蝉连带着大片血肉拔出。
杨培风丝毫反抗不了。
女人连同妖兽尸身,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在天地间。
取而代之的,仍是一名青衣秀士。
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长叹息道:“玩砸了,玩砸了!非我妖法浅陋。是老天爷收拾我。”
从见到年轻人第一面起,他就在精心布局。
可惜最后,却功亏一篑。
过往的无数岁月里,勘破他幻术的,大有人在。
这点,从他拳脚功夫、妖火、甚至剑术超凡上,不难看出。
但无论如何,在一个毛孩子手上栽了大跟头。
合理吗?
沧渊大妖出言讥讽,“面对认识仅一两个月的朋友束手待毙。自个儿老娘倒下得狠手。杨培风,你是个人物!”
“所以这一刀,伤到你了?”杨培风汗流浃背,终于松了口气。
沧渊大妖非常干脆利落道:“如你的愿,命不久矣!本尊虽无气海,但被识破本命神通,反噬极大。你赢了。”
杨培风摇了摇头,他清楚地知道,大妖的话,半个字都不能信,“你又在骗我。你明说命不久矣,实则暗中正全力疗伤。”
他继续补充道:“认识江不庭,是我一生之幸。死在你手里,则是我的悲哀。”
言语中的蔑视,毫不遮掩。
江不庭大道坦荡。
杨培风差之远矣,但却能近朱者赤,终以小人之心,行君子之事。
而这头沧渊大妖,令他不齿。
杨培风无所谓道:“你早能杀我,却要卖弄手段,下场凄惨,何尝不是咎由自取?仙运于我亦无用处,爱给不给。反正智远来了,咱们共赴黄泉……”
上官枳是假的,沧渊大妖只被破一个幻术。
而年轻人,才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
“你怎么敢?”
沧渊大妖见过年轻人一生的点点滴滴,甚至那“小木奴”三字,他喊得那叫一个深情并茂。绝无纰漏。
问题,只出在年轻人身上。
杨培风想了想,如实道:“你话太多。”
“话多?”大妖眉头紧锁,这是什么理由?
“谎言说一次就够。”杨培风非常冷静地指出,“前辈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甚至编造出一个智远来救她的故事。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晚辈也没想太多,被您一激。死活要赌一次罢了!”
“赌?你就不怕?万一那真是你母亲,你该如何?”沧渊大妖试图在年轻人身上寻找到一丝不安。
杨培风理所当然道:“怕!但不会有那个万一。”
大妖喃喃点头,陷入长久的沉默。
一团光球在他手中凝聚。
沧渊大妖无奈道:“服了你了!三千年仙运,你的了。”
杨培风皱眉询问:“这是你的真身?”
“嗯。”沧渊大妖大大方方地承认,“似人非人。本尊真名‘与祸’,你有资格知道。”
杨培风看也不看一眼,兀自道:“听说过狗妖,猪妖,唯独没听说过‘与祸妖’。我所读过的书中亦没有。属哪一类,哪一族?”
“名!名啊!”沧渊大妖跳脚,接着又偃旗息鼓,“我记不清自己来历。九幽并非故土。我似乎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一件重要的事。”
杨培风感受了一下自身,疼痛感汹涌,坦率道:“我的修为在极速流失。当然,这是我那位好师公辛苦修行来的。他要坐收渔利了!谋划百年,终究让他得逞。一个崭新的十三境,即将踩着你我尸体出现。”
沧渊大妖道:“所以,你能放我走吗?我想离开。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一只自由的妖……”
“怎么做?”
“你不会同意。”
“对的。你又在骗我。我听得出来。”
“所以本尊就懒得说了,等死吧!”
杨培风再次提醒,“可我说过了,我所求已成。若能助你打死智远。我也挺喜闻乐见的。”
沧渊大妖两眼若有精光四射,扼腕叹息道:“你总让人觉得,低看了你!”
说着,大妖再次举起小光球,“来的人不只那老秃驴。谁生谁死,谁坐收渔利,还难说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