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雨天。
张宏城和楚描红蹲在一处屋檐下,互相查看着彼此淋湿的地方。
北方的房屋带屋檐的真心太少,两人一口气跑了小一里路才找到这么一个。
人口众多的城市,下雨天不是一个太好出行的时间。
水洼里总飘着一点人们生活的痕迹,还带着淡淡不舒心的味道。
这让张宏城不禁开始怀念当年和简勇、陈蓓蕾几个下雨天也敢在雨天里奔跑的时光。
县城里的雨天,每个小水洼都是那么的清澈可爱,倒映着青蒙蒙的雨天和韵律的波纹。
雨中随处可见的屋檐,还有屋檐的主人会经常打扫屋檐下方那片小天地,只是为了方便雨天时行人躲雨。
闯入鼻子的也是清蒙蒙的水汽和最纯粹的泥土芬香。
“江南这个时候的雨天是雾蒙蒙的,”楚描红轻车熟路地拍开试图借给她擦衣服作怪的大手,“一把油纸伞就能在雨里走得很远。”
张宏城识趣的看了一眼天空。
“出了四月,湘南的雨便如同婚后的女子一般。”
“嗯?”
“没了青涩,全是泼辣。”
楚描红呵呵一声,才懒得去掐他。
最近两人经常去中舞办事,尤其是这个家伙搞定了那些所谓的软广告后,经常对着那些女生的身材比比划划。
事实证明再漂亮的人心情表象与她拥有的理智毫无关系。
就连回恭王府小屋下厨的时候,楚美女不是忘记了放油,就是放多了盐,或者混着几种酱一起放,唯独不会错的只剩一门调料。
张宏城也没想过这么舒服的过关,索性搂着媳妇看向了不远处的一片大水洼。
半是垃圾池式的大水洼,在张宏城在眼里显得格外的可爱。
楚描红有些不解,张宏城和商毅明为什么会看上这片地方?
海淀这一片儿没有主的地皮还是不少的,可他男人却偏偏看上了火器营这一片最混乱的地带。
看看四周那些歪七倒八的违章建筑,让楚描红不由得有些担心这里的人怕不是那么好商量。
通过商毅明的关系和张宏城不知哪里来的消息渠道,已经确定市政府正在进行商品房开发尝试的筹备。
虽然是几个国有企业牵头,但通过商家的关系,还是被张宏城两人找到了可以着手的地方。
商品房开发小区住户们搬迁的临时安置房项目……中的一小部分。
眼前这一片没人看得上的大水洼,还没人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好东西。
虽然垃圾超级多,里头还有解放前留下的尸骨,但85年改造的时候,京城博物馆的队伍在这待了足足半个月……。
张宏城越看越觉得这里美。
“蓝靛厂这里真是好地方啊!”
楚描红任由他越搂越紧,大约也猜到这水洼里怕是有宝贝。
见媳妇不傲娇气已经散了,张宏城心头又放下了一件事,乐的哼起歌来。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他这里才开腔,也不知哪个院子的老头立即跟上了。
“……细听我来言啦,此事诶,出在了京西蓝靛厂,蓝靛厂那个火器营,有一个宋老三啦……。”
比起张宏城的破锣嗓子,人家老爷子唱的爱起来这个有京味,楚描红笑眯眯的捂住了老公的嘴,仔仔细细的听那老爷子唱了一整遍探清水河。
调子很轻快,故事的结尾却很悲伤,被张宏城拉走的时候,楚描红的眼圈都是红的。
已经小下来的雨幕里,老京城的旧巷中,老人的哼唱声渐不可闻。
“……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了河……。”
京城,全国精英荟萃之地,从来不缺天才和时代的主角。
一九七九年五四青年节之前,仲春四月末。
全京优秀青年大学生的评选已经提前出炉。
表彰大会的地点不在燕大,也不在水木。
举办这种档次的大会,拥有这个资格的唯有民大。
过几年之后,拥有这个会场资格的将增加一个青年Z治学院。
民大礼堂。
上千优秀大学生汇聚一堂,人人双手抚膝,身姿挺拔。
张宏城坐在民大学生代表的区域里,浑身每一处肌肤和血肉都处于一种莫名的状态。
自从他踏入会场的那一刻起,他便莫名的进入了一个奇异的精神状态中。
京城汇聚天下群英,在座的优秀青年们无一例外的胸前都佩戴者斧镰胸章,他们毫无疑问将是未来八九十年代的脊梁。
他们将扛起整个国度和民族赋予的责任和期盼。
换言之,要是这个会场里烧起一把火来,都将是整个华夏不可承受之痛。
这群青年是新华夏真正意义上从受J卵开始便充满了红色基因一代。
老三届精华中的精华所在。
在踏入会场的那一刻,张宏城终于彻底的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走向了一个不同的层面。
沉重的历史使命感将张宏城这个向来心思活泛的家伙一时压得喘不过气来。
大会现场负责节目伴奏的是最高音乐剧团。
戴着厚厚眼镜的中年女指挥挺拔如松、双手举重若轻,身姿微微前倾,那投入的神情和莫名的气质让她那一身简朴的黑色工作服一点也不比燕尾服来得轻慢。
悠扬的前奏从乐池里飘扬而起,漆黑一片的舞台上忽然照出一圈所在,一个靓丽的身影在光环下娉婷走向舞台正中。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第一个上台是正是来自东道主民大的着名歌手——楚描红同学。
她今天被音乐老师安排穿着一件民国时期的女生裙装。
两根系着手绢的麻花辫落在胸前,蓝色盘扣半身旗袍学生服、黑色的过膝裙、加上黑鞋白袜,很多坐在第一排的老人们一时恍惚中看到了时光长河那头那些曾经熟悉的人......。
老人们的眼神已经不太灵光,看不清楚描红的风华绝代,但个个都听得相当投入。
尤其是其中一位老人在歌声里慢慢陷入了回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一张报纸传遍大江南北,无数热血青年背井离乡,扒火车躲土匪、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前往南方那片唯一的热土。
曾记得那时的舞台下,无数青衣黑裙的女生们哭红了眼睛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抛进了捐款箱,咬破纤纤细指写下血书。
恨不能将自身的血肉投入革命的烘炉,以换取这片沉沦大地的复苏。
三十年斗争,三千万儿女赴死......。
能看到光明的只有他们寥寥几人而已。
会场里掌声一直不断,多个节目之后,几个安排好的领导上台讲话完毕,会议已经到了尾声。
可这时一位坐在第一排的老者忽然站起身来。
要求发言的老人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话筒被传到了老人的手里。
“老头子是军人,不太会政委的那一套。”
“对你们这些年轻娃娃我就两句话。”
“三千万人赴死才换来了炎黄不死,给你们五十年......。”
老人的声音忽然低沉。
“汉唐归来。”
炎黄不死,汉唐归来!
这老人竟直接抛开了主义和政策不谈,直接揭开了整个国家最底层的逻辑和愿景。
忽然场中所有青年几乎同时站起来,掌声震天。
这些青年里不少人是带职参考上的大学,很多精英都回到学校深造。
北外学生代表区域里,庞媛媛也跟着所有人一起起立鼓掌。
只是她的目光总会时不时的飘向左前方民大的那片区域。
那个全场第一个站起来鼓掌的身影,竟是那样的熟悉。
距离庞媛媛不远处,一位正用余光观察着庞媛媛的男青年,眉头微微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