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入秋。
张宏城算是真正领教了一回北方的秋天。
那不是南方在八月底的寒潮,只延续一两个星期,到了九月份依旧会热死人。
东北的秋天。
仿佛有个调皮的孩子,拿着画笔飞快的将大地上的一切染上了金黄色。
所有人早上出门干活都必须带着一件毛衣,干出汗了再脱。
三十九团负责的云山农场,拥有大豆田合计三千多亩,是四师所有团里大豆种植面积最小的。
秋风一起,国营农场的联合收割机就轰隆隆的开进了一望无际的大豆田。
不比五连那可怜的五十亩豆田,光二营就有上千亩大豆要收。
两台联合收割机好几天都没停。
对于联合收割机,五连的知青们是真心羡慕。
操作联合收割机的是三连的知青,那叫一个嘚瑟。
可还没等他们嘚瑟几天,事情就出现了转变。
由于全国物资紧张,兵团决定各师在收割过程中开展减耗运动。
四师的口号是“用小镰刀战胜大机械”。
禁止使用联合收割机,改用广大知青手里的小镰刀。
理由有二。
第一,耗油!
第二,使用机械收割会有大约百分之五的粮食损耗。
当然第一个理由才是本质。
各农场团手里都有大量的牲口,这些牲口会把田里“损耗”的粮食吃得干干净净,其实并不浪费。
全团上下一片哀嚎,五连的知青们则在偷着乐。
叫你们开收割机嘚瑟!
但知青们才不管上头怎么说,依旧偷偷的开着收割机下地,还一直开到天黑才回连队。
师部一查,这还了得!
各团大佬直接下到地里监督!
总算让所有人挥舞起了小镰刀。
在看热闹的五连很快也倒了霉。
营部:你们五连收割播种完毕了是吧,不错,表扬!
先别高兴,走,带上你的小镰刀去兄弟单位帮忙去。
看着有气无力扛着镰刀过来的五连知青,三连的知青们笑开了花。
欢迎,欢迎,哈哈哈哈哈。
都是苦中作乐。
一连十天下地挥镰刀,张宏城累得不想思考任何东西。
每天回来就是倒头睡,浑身累得酸疼。
不过他发现楚描红送的驱蚊水不光能驱蚊,还对自己的睡眠有好处。
到了第十天,五连终于轮休了半日。
张宏城这才有精力写信向另一个时空的胡胖子诉苦。
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收到胡胖子安慰自己的信,可胡胖子却心急火燎的告诉了他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1972年的九月下旬会提前迎来今年的第一场暴雪,让四师四万多亩大豆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大雪覆盖。
而坏消息是,师部将发出“雪里拔豆”、“虎口抢粮”号召,让全部知青踩着一尺厚的大雪去挖豆子!
张宏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眼见着日子慢慢的接近九月末,又是一个轮休的半天。
看着手里的纸和笔,一个大胆的念头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就算是农忙时节轮休,思想汇报依旧是要写的。
班长郝爱国给这次上交汇报定的基调是:不怕脏不怕累,向上级请战去秋收更艰苦的地方。
当然都知道这不过是喊口号罢了。
整个秋收最累的就是下田收割,哪里有更艰苦的地方?
可张宏城知道,还真有!
那就是赶着全团的牲口去农场的北边放牧长膘。
幕天席地,半个月不洗头,吃住条件差到没边,晚上睡帐篷里,睡觉还要睁一只眼。
要是不见了一只羊,得满世界的去找。
各团各营的放牧任务往年都是抽签来的。
被抽到的班排知青都会大骂班长的手气臭。
郝爱国低着头在闷想。
他死活都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给营部写过请愿书?
可拿回来的纸条上,分明就是自己的笔迹!
营部的表扬已经下达到了连里,连长和指导员都看重了他三分。
所以,他们四班莫名其妙的就要去放羊了。
除了知道放牧实际苦楚的曾建军哭丧着脸,其余新人都挺好奇。
住帐篷放羊,听上去很不错嘛!
但在经历了两天牧民生涯后,全班都开始用幽怨的目光死盯着郝爱国。
一大早起来清点牲口,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那些不听话乱跑的牲口找回来。
这是草原地带,稍不注意牛羊就能跑出老远。
才一天下来,全班人的脚上都起了水泡。
晚上还得先伺候牲口,轮流睡觉。
早上也没水洗漱,所有的饮用水都必须严格控制。
因为牛羊群是不断移动的,留给他们每天烧火做饭煮开水的时间根本没多少。
放牧到了第五天,所有人都吃惊的看向了天空,张宏城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鹅毛般的大雪漫天落了下来。
他们必须赶着牛羊往回走。
四班上下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在大雪的环境里,牛羊一般不会主动离群。
当然.......牲口的损耗自然是少不了的。
当晚一只老羊“不小心”冻死。
四班含泪拿它祭奠了五脏庙。
嗝~~~,真香。
虽然大雪在第二天就停下,但回去的道路自然难走了很多。
为了牲口不太掉膘,四班尽量寻找林间没被大雪覆盖的空地,让牲口们加紧吃几口。
到了国庆前两天,四班才赶着减员四只羊的牲口群回到了团部。
其中两只是真的被冻死的,尸体还好好的放在团部——食堂。
至于另外两只据说是夜里不见的,团部负责接手的人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就没见过在大雪天赶牲口回来,还能一个个满面油光的!
四班的十个人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师部组织了“雪里扒豆”运动,如今已经接近了尾声。
被雪埋了的豆子根本抢收不了多少回来,反而知青病倒了一大片。
医院病床、药物告急,师部不得不停止了“雪里扒豆”运动。
张宏城知道,今年的耗子肯定很肥。
雪下头的豆子足够它们吃得膘肥体壮。
他当晚就写“信”给胖子。
——东北的耗子能吃么?
浑身邋遢的四班回到五连,发现自己班居然是全连唯一还有“战斗力”的。
连里被冻伤的一大堆,感冒咳嗽的也不少。
连长严锦荣看着还好,指导员俞彭年的鼻子塞着卫生纸,喷嚏不断。
四班上下认命的接手了食堂的工作。
五连上下也认命了,辣就辣吧,总好过没得吃。
好在这回全连都提前把门口的辣椒给收了起来。
包智慧长吁短叹:“没有辣椒,啷个做菜嘛?”
......
“曾建军!”
“有!”
“张宏城!”
“有!”
“宋春荣!”
“有!”
郝爱国一挥手。
“带上武器,跟我上车!”
兵团农垦师是个很奇怪的组合体,例如五连周边的四个自然村因为距离镇上太远,所以这里唯一的派出所就设在五连。
连长和指导员就是正副所长。
在发生边J问题的情况下,四个自然村的民兵都要配合五连的工作。
四个自然村里的东山村有人翻山越岭来报案。
说是他们村里出现了伤人案!
连长主管事务走不开,指导员又病着,看着满营伤病,严连长只能让四班抽半个班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