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威——武——”
柳浮云跪在地上,面上无悲无喜,很是平静。
“柳浮云,你到底是何身份,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范阳柳氏子弟。”
知府上身微微前倾,“本官在问你名字,你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衙外人群中的丘墨竹双手紧紧攥起。
柳浮云忽然肩膀一耸,轻笑一声。多活了近七年,也算是够本了。
柳浮云钳着双手的枷锁往右一歪,斜坐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知府也没有生气,继续道,“范阳柳氏主家四口,家主夫妇二人悬梁自尽,长子柳知予当街斩首,次子遇害而亡。”
外面的人群发出一阵唏嘘。柳家的下场着实太惨了,金云城治安不错,鲜少有人家能有这般的遭遇.....
“本官曾遣人到过范阳,当地的邻居们也说柳家有个叫柳浮云的书童,从小与柳知予一块长大。”
“柳浮云长相平平,文采略胜于常人,你果真是柳浮云?”
人们看着哪怕是憔悴不少但依旧眉清目秀的柳浮云:“......”好像确实不太像哈。
“柳家家贫,柳浮云虽为书童,但从小为奴,家中洒扫劈柴的活计做过不少,一双手早已粗粝变形。”
知府怀疑堂下跪的人正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柳知予。想到这里,他决定从这个人手上的茧子入手,以证实这个柳浮云是否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个冒牌货。
柳浮云眉毛上挑,没等衙役上来掰开他的手,他自己倒光明正大将手往前一伸。
不出所料......粗糙,布满薄茧......
“柳某虽在医馆行医问诊、算账记录,但医馆入不敷出,时常也会遇到病人难以付清药费,故而会收到些玉石、木头之类作为抵账。为了一日三餐,幸好柳某会雕些简单玩意,也能赚个饭钱。”
无需多说,众人便已明白问安堂这大善人的名声是如何得来的,个个在外面为柳浮云求情,甚至还有些人开始怒骂狗官。
其实问安堂也并不像他们想的那种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确实,问安堂正儿八经赚得钱只够维持医馆内每日的草药,忙活一天下来剩不下多少钱。
算上李无华在六扇门的俸禄......萧时桉凭良心给,但他没多少良心,顶多管饭。
但是——不在明面上的,李无华就搞得多了。
先不论平日里接个私活,或是随手帮镖局一手,不过这些都不是大头,大头都在无影楼。无影楼孝敬不少,问安堂被烧了,他们得到消息恨不得打座金的宅子......
柳浮云说这些也无意求得别人的同情,不过是陈述事实。
外面的声讨越来越大,两边的衙役已经有些心慌,眼睛一个劲儿往外瞟,随时预备着拦下冲过来的人。
柳浮云开口了,“我真名确实不是柳浮云。”
知府一愣,像是没料想到柳浮云能主动开口。
“我是柳知予,被冤科举舞弊,遭受极刑,意识不清下被人按下手印,屈打成招。家破人亡,本该当街问斩,不该苟存于世,但......”讲到此处,柳浮云声音一顿。
“行刑前一晚,书童柳浮云将我换了出来,替我受刑。”
当时柳浮云,不,应该是柳知予受伤太重,整条手臂血肉模糊,双腿也被打瘸,所以牢门只简简单单落了把锁。
真正的柳浮云就是趁此机会,收买了狱卒。靠着自己身量与大公子相同,声音也学得七七八八,于是......
自断双手双脚,自己躺了进去。
柳知予出来醒过来后,柳浮云的尸体早就发臭了。
一下子身上又多背了一条命,到现在,柳知予的命不再是他自己的了。
知府听完堂下柳知予的叙述,没有当即定他一个逃犯越狱的罪名,而是平淡道,“既然苦主依然在世,那六年前科举舞弊一案继续审问!”
啪——!
知府重重敲下手中惊堂木。
周边的衙役官吏突然一下子运转起来,按部就班地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柳浮云感觉自己像是被在做梦,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认为至少会被打五十大板,但现在的情况却让他感到无比困惑。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就好像衙门里每天都会处理的那些普通案件一样。
他呆呆地跪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并自称是他的讼师的陌生人。
只见这个人手中高举着一条条证据,唾沫横飞,巧舌如簧,谈笑风生,还时不时跟知府身边的那位官员眉来眼去。
而堂上的知府则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着,不时地点头表示同意。
丘墨竹心中一松。
虽然无华送信解释过一切,但当他见到柳浮云独自跪在地上,周围又是这么严肃的氛围,丘墨竹还是捏了把汗。
不过,看来这一切还是跟无华说的没错。
全天下百姓的性命都握在圣上的手中,要人死不过一句话,要人活,也是一句话。
丘墨竹看着演戏演的顺畅无比的几位大官,心中像是压了块石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不怪有些人,有些人宁愿去危险重重的江湖闯荡,也不愿意安分地做个普通的大梁百姓。
到哪儿,命都不是在自己手中。
哪怕实力强悍、地位崇高的常将军,死活也不过圣上一念之差......
*
“我阿弟还没醒吗?他不会出事了吧?”
谢相宜担心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床上昏迷的李无华。
“应该不会,我活得好好的。”
谢相宜被这一句整得彻底恼火,“你什么意思,我阿弟怎么成这副样子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保护好他的,你就是这样保护人的?!”
迟叙挠了挠眉心,“不是你想的这样,我没法跟你解释,你只要清楚我如果还清醒地活着,那姓李的也没事。”
谢相宜转身,一步步走向迟叙,声音冷冽道,“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但如果我阿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随时分道扬镳。”
商人是需要打手,但打手不过是一条咬人的狗,主人永远是他们。
搭上花家后,谢相宜几乎手握江南商户的半边天。是迟叙他们需要依附商人,需要讨一口饭吃。谢相宜退出的话,他们鬼面最终只是一盘散沙,活不过三天。
比这还直白,还露骨的威胁,迟叙听过不少。
“给李大人点时间,李大人不会有事的。”迟叙低头瞧着床上的人,声音平淡。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李无华醒过来。
李无华若是醒来......他们就不再是过街人人喊打的老鼠,而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