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步伐不稳,跌跌撞撞还没跑下二楼。
张豪一把在楼梯口前抓住了她的胳膊。“晓雨,我是张豪啊!”
但少女好像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继续挣扎,拼命地挣扎,甚至用指甲扣开张豪的手。
而也就在少女挣扎的时候,张豪也注意到了问题。
她有一部分肌肤并不那么光滑柔软,而且后背和肩膀上有几处明显的‘暗斑’。
是血渍吗?张豪不禁担忧的猜测。
但不及他仔细辨认,晓雨一把挣脱了他的手,却也因为用力过猛滚下了楼梯。
张豪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去,不顾自己摔倒,第一时间爬起来检查晓雨的伤势。
但他被眼睛看到的一幕吓到了,甚至击穿了他用多年的训练努力筑成的顽强防御。
只见,春晓雨正露出一副极度悲伤与痛苦,却就是无法流出眼泪的表情,而让这副表情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完全无法控制;
嘴角边,涎水顺着那扭曲的曲线汩汩流下,反倒像是眼泪一样;
她的身体也在抽搐,而且是一种近乎机械般的抽搐,就好像被谁控制了一样。
少女开始拼命撕扯自己的身体。
说是撕扯一点也不为过。
她用手猛拽自己的头发,结果头发轻而易举被撕下了大片。
张豪注意到下面露出的头皮竟然是银灰色的!
晓雨甚至用指甲抓挠自己的皮肤,狠狠地抓,几乎要连皮带肉抠下来。
当那薄薄的睡衣因夸张的动作被掀起,张豪才意识到这肯定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做了。
她身上遍布这种抓痕,几乎已经看不出一块好地方了。
而对那些伤口,没有治疗,没有消毒,没有清洗,伤口周围布满血渍和不规整的结痂……
眼前的少女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甚至可以说变成了一个……
怪物。
张豪摇了摇头,忍住扭头跑开的冲动,抓住那胡乱挥舞的双手,大喊,“晓雨,晓雨,晓雨!看看我是谁!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他叫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止住了春晓雨疯狂的动作。
他又盯着那正逐渐聚焦眼球,试图赶紧从里面抓住一丝人性。
几秒钟后,张豪觉得自己终于能看到对方了。“晓……晓雨?”
那双本来纯真的眼睛恢复了一些神色,似乎也看清了眼前的人;咬得青紫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
春晓雨说了第一句话。
“杀了我。”
张豪如坠地狱。
“杀了……我。”少女发出饱受折磨的声音。
张豪仍不知道用什么表情用什么语言回复,只能瞪着眼睛,跪在晓雨面前,露出一脸天塌地陷般震惊的表情。
春晓雨脸上的表情又痛苦起来。她说:“我已经……不是……人了。身体里,身体里都是机器。我的皮肤,有一部分没有感觉,无法哭泣,嗅不到味道,甚至,连意识我都控制不了!
“有时候,我会感觉有两个自己。有时候,我会发现自己在后面,看着它替我动作。机械地进食,翻书本,穿衣服。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啊——”
春晓雨又惨叫起来,身体再次开始出抽搐。“不,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让我死了吧,我看你拿枪了是吗?快啊!”
“不!”张豪低吼着。“晓雨,晓雨,别冲动。不管你身体里有什么,那些都是维持你生命的工具。听懂了吗?有它们你才能活着,如果你这么想就……”
“杀了我!”
张豪的话没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反而让少女更加痛苦。
不不不!他能做什么?他现在必须做点什么!
春晓雨硬挺着保持住了部分理智,突然问,“你看到我父亲了吗?他在房子里吗?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但他好像每天都回来……他在哪儿,你知道吗?”
张豪的表情也扭曲起来,他几乎从未感受过如此这般的折磨。
你的父亲就在这里啊,他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
可他没办法说出口。
天啊,天啊,天啊!
“我不知道。”张豪最后说。
他不知道晓雨听没听到他最后这句话。
但少女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头。
“把它拿走,把里面的东西拿走!张豪,求求你,帮帮我吧!”春晓雨嘶吼着。
仿佛遭受了一道电流,少女浑身颤抖了几下,突然就那么停住了,眼球夸张地转了一圈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春晓雨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说,“该写作业了。”
“……”
但下一刻,她又抓狂起来。“不,不,滚出去,滚出去!别用我的嘴说话!”
挣扎。
张豪意识到了什么。
他推测眼前这一切可能是春晓雨的父亲干的。
从那灾难中带走女儿,找到私人医生,肉体改造成机械,甚至加装仿生神经链接。
这种连接会对大脑产生影响,甚至允许像机器一样通过神经传递完成指令。
张豪一直认为,这种改造会让人变成机器。
所以,眼前的少女,在他的意识中已经是一台……
不!
张豪猛地摇头。
他有两个选择,但却已经放弃了一个。
他选择留在这里,目的就是要结束这件事。
一股冰冷突然流遍全身,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理智与冷静。
几乎本能的,张豪站起来,掏出了手枪。
第一次,他的枪口指的不是敌人,不是目标,而是一个手无寸铁虚弱无力,而且完全不能反抗的少女。
第一次,他拿枪的手这么无力,这么颤抖,这么犹犹豫豫。
“晓雨,晓雨!告诉我你不想死,告诉我!”
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是痛苦的惨叫,别无其它。
晓雨又变成了之前的疯狂状态。
张豪不是虐待狂,不会因看到别人的痛苦而兴奋;
也不是那种滥施同情之人,不会因共情而影响自己的行为。
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几乎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少女身心遭受的痛楚与绝望。
这种折磨远超切割刀和子弹给身体造成创伤时感受到的痛感。
也就是这痛苦让张豪意识到了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他冷静的表情恢复了少许,握枪的手也不再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