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顾珩是和无隐一起回来的,一起进的清风馆,无隐肩上扛着个人,避开了国公府众人的视线,他们一起进了屋。
听到动静,沈云轻急忙到门口查看。
“世子爷,这……”
“薛堂。”
伸手揽住沈云轻,顾珩带着她到桌边上,他给无隐使了个眼色。
无隐会意,将薛堂放下,随即关门出去了。
沈云轻瞧着地上的薛堂,眼神里略微有些错愕,此刻的薛堂,人还晕着,他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裳,一双手上也布满了茧子,一点都不像行医之人。他发丝凌乱,而且发白的厉害,整个人苍老的,跟沈云轻调查到的那个人,几乎不搭边。
“世子爷,这真是薛堂?”
“不会错。”
“可……”
“他离开京城之后,就在南边一个小镇的河道码头上做苦力,再没行过医。靠力气做苦工的,这副模样,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知道沈云轻的疑惑,甚至不用她问出口,顾珩就给了答案。
这完全在沈云轻的意料之外。
不过想想,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薛堂离开安国公府,悄无声息,他离开京城,大约也不想暴露自己。他最擅长的,就是这手医术,再不行医,把医术隐藏起来,他身上最大的标签,也就都被遮掩掉了,这更利于他隐藏。
于他而言,大约也是最安全的。
也难怪过了那么久,她都没有打探到薛堂的线索。
一开始方向就错了。
沈云轻心领神会,她起身,快步到薛堂边上,稍稍查看,沈云轻就能看出来,薛堂身上有不少伤,好在,他现在晕着,倒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因为被用了迷药的缘故,大约是无隐那边动的手,方便行动。
沈云轻拿出银针,手腕微旋之间,就落下了几针。
薛堂悠悠转醒。
这还是顾珩头一次瞧见沈云轻出手,凡尘仙医,名满天下,医术自然不差,可这么近距离的看,感觉很不一样。
他家小丫头,还真有点本事,很不一般。
顾珩唇角上扬,与有荣焉。
薛堂睁开眼睛,四下打量,见到沈云轻的时候,他还有些迷茫,可瞧见顾珩,他就知道,他又回到安国公府了。
从被抓的时候起,他心里也有所准备,眼下真当面对了,倒也没那么难接受。
手撑着地,薛堂挣扎着爬起来,他跪下给顾珩问安。
“草民见过世子爷,世子爷福安。”
“起来吧。”
“草民多谢世子爷。”
薛堂应着,缓缓起身,不过沈云轻看得出来,他心里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平静。他的双腿都是抖的,一双手也是紧握成拳的状态,这都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沈云轻上前,轻轻搀扶住他,“不用怕,过来坐。”
“草民……”
“我只是想问问你关于云嫦的事。”
沈云轻单刀直入。
可这几个字,却让薛堂差点又栽回到地上,他呼吸都更急促了几分。
自从云嫦出事开始,他就已经逃了,为了隐姓埋名,不再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也为了守住秘密,保全性命,他甚至不再行医,他甚至断了自己的生计。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苦,可好歹也还算安稳,他以为那些事,会被永远尘封,他没想过,还会听到云嫦的名字。
就真的躲不过吗?
再者,就算要查云嫦的事,也不该是顾珩啊?
薛堂不解。
将薛堂的模样看在眼里,只一眼沈云轻就基本可以确认,薛堂的确知道些东西。
索性,沈云轻也不跟他卖关子。
“别紧张,云嫦是我姐姐,我知道,出事之前你对她多有照拂,我让世子爷请你来,也并非想为难你,我只是想问些事情而已。等我问完了,你自然就可以走了。”
“你……你说云嫦……是你姐姐?”
薛堂不敢置信。
沈云轻点头,“是,她是我姐姐。”
“你叫沈云轻?”
“是。”
“沈云轻,沈云轻,”一连念叨了两次,薛堂的声音哽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云嫦提过,那阵子,她被烧伤了,状态不好,整日都昏昏沉沉的,时常陷入在噩梦里,无意识的时候,她没少提你的名字,我知道的。”
沈云轻抿着唇,搀扶着薛堂坐在顾珩边上。
顾珩倒也不在意。
他的眸子,静静的盯着沈云轻,瞧着沈云轻泛红的眼眸,他无奈又心疼。
云嫦,这辈子大约都会是沈云轻心头的一根刺,不碰的时候疼,碰的时候,更疼得入骨。
重情的人都如此。
小傻子。
顾珩想着,转而看向薛堂。
“这没有外人,说说吧,对于云嫦的事,你知道多少。”
“世子爷,草民……”
“本世子既然能找你回来,那你就应该明白,你的生死都在本世子手里。我们无心伤害你,可你要是不识趣,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顾珩语气很淡,可他的每一个字,都让薛堂肝胆生寒。
他知道,顾珩没有吓唬他。
顾珩有这个本事。
薛堂又看了看沈云轻,他知道沈云轻的身份,稍稍思量,他也没有再隐瞒什么。
“我头次见云嫦,是在她被烧伤之后,她的脸毁了,精神状态也不好,她还被二……被二公子糟蹋了,情绪也就更差了。但是,从始至终,她都是有求生意志的,哪怕她不开口跟我说什么,我也知道,她想活着。
她在我那,养伤养了很久,我也观察了她很久。
我知道她是个坚强的人。”
薛堂说着,眼眶也止不住的泛红,都是从苦难里熬过来,挣扎过来的人,他懂云嫦的不易。
也正因为懂,他才更觉得心疼。
多年闭口不谈,并不代表他就忘了,相反,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再开口,薛堂声音里全是哽咽。
“那阵子,她总是做噩梦,几乎就没睡过好觉。每次做噩梦,她要么就是在骂顾承,要么就是在叫小姐,在叫轻轻,在叫夫人,在说对不起。她心里乱,脑子乱,梦话也乱糟糟的,一惊一乍的,不是很分明,我记下的不多,这些是印象尤其深刻的。”
沈云轻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
哪怕没有亲眼瞧见,可是,当初云嫦受了多重的伤,她能想见。
那段时间,对于云嫦而言有多煎熬,能猜到。
她难受。
将沈云轻的模样看在眼里,顾珩抬手,轻轻的牵住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他拿着帕子,轻轻的擦拭沈云轻脸上的眼泪。
顾珩也示意薛堂继续。
薛堂沉沉的叹息了一声,他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