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泽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那方静谧的小院,初晨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地面。
他的目光径直投向院角,那里,李振华正俯身于一方古朴的茶桌前,全神贯注地煮着茶,袅袅水汽升腾而起,仿若为他周身笼上了一层薄纱。
楚泽微微眯起眼,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终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李老鬼,还没死呢?”
李振华手头动作未停,只是抬眼,眼角的细纹里漾出一丝笑意,不气不恼地回道:“呵呵,是小楚啊。瞧瞧你这话说的,年轻时那么稳健持重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八十多岁的岁数,反倒还添了几分叛逆劲儿呢?岁月都没能磨平你的棱角啊。”
楚泽轻咳一声,上前几步,脸上的嬉笑褪去,换上一抹郑重之色,微微躬身道:“老师,您这一生,门墙桃李不计其数,育人无数,声名远扬。
可如今却落得这般困于小院、不问世事的局面,您夜深人静之时,可曾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过,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李振华直起身,拿起一旁的茶巾,缓缓擦拭着手,目光透过那氤氲的水汽,似望向了很远的地方,悠悠开口:
“小楚啊,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属于老夫的那段辉煌岁月早已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复返喽。老夫自问,已然倾尽心力,完成了在我那个阶段理应肩负起的使命与职责,往后的路,自是要交给后继之人去闯荡了。”
“老师,话虽如此,可您如今这位继任者,眼下却是出了天大的问题啊。”楚泽眉头紧锁,语速不自觉加快,眼神里满是忧虑,
“虽说您久居临海这一隅之地,看似不问京城诸事,但我料想,京城那边的电话怕是都快把您这儿给‘打爆’了吧。您心里肯定跟明镜似的,知道您儿子李春究竟都干了些什么糊涂事。”
李振华轻轻摇头,发出一声轻叹,脸上笑意尽失,只剩一抹无奈:“呵呵,小楚啊,你也曾是个纨绔子弟,在老夫的悉心教导、耳提面命之下,方能懂得民生疾苦,心怀悲悯,脚踏实地做事做人。
可怎奈我那亲生儿子,自幼养在身边,却愣是看不清这世间真相,深陷权欲泥沼。没错,京城那帮老友,老胡、薛正他们,都是同乡,电话一个接一个,话里话外无不是恳请老夫出手,制止李春那孽畜日益膨胀的野心。可要是老夫真能轻易管住他,又何至于心灰意冷,把自己囚困在这小小方寸天地间呢?”
楚泽环顾四周,小院里花草繁茂,角落的菊花开得正盛,微风拂过,暗香浮动。他缓了缓神色,轻声劝慰道:“老师,在我看来,这处小院绝非您的樊笼枷锁。您瞧,眼下这般闲适悠然,倒颇有几分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脱意境,远离喧嚣纷扰,图个清净自在。”
李振华踱步走到院门口,抬头望向澄澈蓝天,目光深远,喃喃道:“老夫却觉着,‘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句,才更契合我如今心境呐。
在这悠悠天地、漫漫历史长河之中,老夫不过是微小如尘埃的存在罢了,往昔功绩也好,眼下困境也罢,说到底,皆如沧海一粟,不足挂齿。”
楚泽赶忙上前一步,连连摆手,提高了音量:“老师,您这可就说笑了。若连您这般人物都只能算作蜉蝣,那这天下苍生里,还能寻得出真龙来吗?您一生建树颇丰,门生故吏遍布四海,跺跺脚,业界都得震上一震,可莫要妄自菲薄了。”
“呵呵。”李振华被楚泽这急切的模样逗得一笑,目光越过楚泽,看向他身后站得笔直的楚天阔,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小子近来行事可圈可点啊,我那些在东南的老伙计们,都纷纷跟我打听你的情况,好奇你到底闯出了怎样一番名堂,做到何种地步了。”
楚天阔微微欠身,神色谦逊,不卑不亢道:“李老,承蒙您与各位前辈抬爱,具体成果如何,还得看我爷爷他老人家心里是怎么个盘算。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诸多事宜还得倚仗爷爷掌舵定夺。”
“老师,您瞧瞧,这是谁的孙子!”楚泽拍了拍楚天阔的肩膀,满脸得意,“打小就聪慧过人,行事果敢,骨子里那股子冲劲跟韧劲,像足了我们楚家几代人,往后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不错不错,你们楚家这几代人,皆是人中龙凤、当世俊杰,无论才情、谋略还是品性,可比我那个不成器的孽子强太多喽。”李振华说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老师,您……”楚泽欲言又止,面露不忍。
“小楚啊,你也不必多言。”李振华抬手制止,神情恢复了几分淡然,“老夫心里清楚得很,我那孽子如今正跟你大儿子较上劲了,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竞争里争得头破血流。
不过你大可放心,老夫有自己的原则底线,断不会参与其中、横加干涉;况且,我那些相识大半辈子的老伙计们,我也都一一打过招呼了,他们皆是明事理之人,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一切全凭孩子们自己的本事。”
“老师,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楚泽急忙解释,“实不相瞒,此前我已跟我大儿子促膝长谈过了,那孩子心性豁达,对登阁之时的虚名其实没看得太重,重在历练与积累,并无执念。”
李振华微微颔首,目光里满是感慨:“哎,如此心境,老夫自愧不如啊。这般年纪便能看淡名利,知晓取舍,往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呐。”
“老师过誉了。”楚泽微微欠身,脸上虽带着谦逊之色,可那微微眯起的眼睛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受用。他整个人似是沉浸在这难得的夸赞之中,腰背都挺直了几分。
然而,还未等这丝得意蔓延多久,李振华接下来的一句话,仿若一记重锤,瞬间将楚泽脸上的笑容砸得粉碎,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垮了下来。
“你这个臭小子当初的时候,可是臭屁得很呐。”李振华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调侃的笑意,“也就是你家老大自身太过优秀,肚量又大,所以对那些虚名虚利并没有那么在乎,换做旁人,怎么舍得放弃这种升迁的机会。”
楚泽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地看着李振华,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翻出这些旧账,嘴唇嗫嚅着:“老师,你……”那模样像是个被抓住把柄的孩子,平日里的精明强干一时没了踪影。
站在一旁的楚天阔,将爷爷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先是惊愕,再是窘迫,最后涨红了脸,活脱脱像个熟透的番茄。他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在后边偷笑起来。这一笑,打破了屋内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吸引了李振华的注意力。
李振华目光一转,看向楚天阔,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仿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稀世珍宝,当即笑着说道:“你这个小皮猴子,最近你的动作老夫也是看到了,做得确实不错。”
楚天阔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惊讶便取而代之,他瞪大了双眼看向李振华:“老爷子,您这是?”他心里满是疑惑,暗自思忖自己那些行动虽说没刻意隐瞒,可也绝非大张旗鼓,这老爷子已经退下来了,不在高位,怎么就知晓得如此清楚。
“呵呵,想必西南、西北那些人可能是联系你了是吧?”李振华眼中透着洞察世事的精明,仿若能看穿一切阴谋诡计。
“没错。”楚天阔下意识地点点头,心中愈发好奇这位老爷子到底掌握了多少内情。
“你放心,你小子是楚泽的孙子,自然是我们华东局出身的,那些人找到你头上,一切都有老夫给你担着。”李振华说得斩钉截铁,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若一座巍峨大山,能为楚天阔挡住一切风雨。
楚泽在一旁听着,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他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插言道:“哎呀,我本以为老师是个实诚人,却没想到还哄骗小孩子,老夫现在跟孩子说什么华东局,怎么不说是我们鲁东出去的人呢?”他这话里带着几分酸意,又似是在和这老东西争个高下,毕竟在他心里,鲁东才是他们的根,自家孙子的根脉得从这儿论起。
李振华佯怒道:“你这个臭小子,你的孙子不也算是老夫的后辈吗,老夫关爱他一下有问题吗?再者说了,华东局也好,鲁东省也罢,主要的不还是鲁东吗,你这小子说什么风凉话呢?”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却依旧透着对晚辈的慈爱,仿若在嗔怪不懂事的孩子。
楚泽依旧撇撇嘴,满脸倔强地回道:“我就不想我的乖孙受你哄骗。”那语气虽硬,可眼底的笑意却隐隐透露出他并非真的生气。
李振华端起一盏温润的紫砂壶,正欲小啜一口,抬眼却瞥见楚泽那副模样——嘴巴微微撅起,眼睛还时不时地偷瞄向旁人,活脱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李振华不禁失笑道:“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你瞧瞧你,如今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做这种小儿女姿态,也不嫌恶心。”那笑声爽朗,在院内悠悠回荡,带着几分老友间的亲昵与调侃。
楚泽一听,脸上闪过一丝不服气,撇撇嘴反驳道:“您不是比我更大?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啦?”话语里满是孩子气的倔强,仿佛一下子穿越回了年少时光,与李振华争个高低对错。
李振华刚要开口回应,眼角余光却瞥见楚泽身形一动,下一秒,楚泽竟然“嗖”地一下爬上了桌子。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李振华惊得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手指着楚泽,急声喝道:“你给老夫下来!”那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了几分,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
“下来就下来。”楚泽嘴上应着,动作却慢悠悠的,双手撑在桌沿,一条腿先往下伸,试探了几下才踩到凳子上,整个人磨磨唧唧的,哪有平日里的半分沉稳。
看着楚泽这副德行,李振华无奈地摇摇头,转而朝着一旁静静观战的楚天阔道:“楚家小子,赶紧把你爷爷扶下来,别摔了他,要是磕着碰着,我可没法跟你家交代。”
“哦,好,爷爷,您慢点。”楚天阔赶忙上前,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楚泽,眼神里透着些许无奈与好笑,自家爷爷这孩子气的一面,他虽说见过不少次,但每次都还是觉得新奇。
待楚泽站稳脚跟,他拍了拍衣角,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振振有词地说道:“行了,老夫刚刚只是缓解一下气氛,你还真以为我没事往桌子上爬啊!”那故作正经的模样,让李振华又好气又好笑。
李振华看着还在耍无赖的楚泽,不禁呛声道:“你就闹吧,让你家小辈好好看看自己爷爷到底有多么的老不羞,也不怕给孩子们带坏了榜样。”言语中虽有责备之意,但眼神里更多的是老友间的熟稔与包容。
楚泽却不以为然,撇撇嘴回应道:“这不还是您教的吗!想当年,您可比我会折腾多了。”话语里似乎藏着不少他们年轻时的趣事,只言片语间勾起往昔回忆。
“楚泽,我都怀疑了,你这么根歹竹上,怎么结了那么几根好笋。”说起这个,李振华就有些羡慕了。他目光扫过一旁的楚天阔,眼中满是赞赏。虽说楚泽打小就调皮捣蛋、没个正形,对长辈也时常没大没小,可他的后辈却出人意料,个个品行端正、能力出众,让旁人羡慕不已。
楚泽闻言,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振华,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李振华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不说这个。”那语气里带着些许落寞,仿佛触及了心底不愿提及的往事,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凝重了几分,阳光似乎都黯淡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