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无问心里头一动,眼神里又有了一丝生气,仿佛略有点起死回生了。
她自认为张廷玉张大人出面或许能在圣上面前保住她一条小命,可这满城的流言终究要击垮苏家的生意。
既救不回父母,也保不住生意,苏无问本有了听天由命的念头,这会儿听说张大人竟有法子能让流言不攻自破,那苏家的生意岂不是有救了?
周帘追问道:“张大人有何妙计?”
张廷玉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这流言并非无懈可击,此前你们二人的父母曾给圣上上书,称殷弘绪写了一封信,要把烧瓷技艺泄露海外。圣上派兵拦截,却拦下一封歌功颂德之作。打那之后,圣上便再也不信你们父母所言,反而更加宠幸起殷弘绪来,以欺君之罪将你父母流放边疆。你们二人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周帘不明白,苏无问也不明白。
周帘道:“请张大人再说说。”
“你们的父母说殷弘绪写了一封信要寄往海外,信里边的内容是瓷器的烧制技巧,但圣上不信,说你父母犯了欺君之罪,也就是说,圣上认为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封信,这回你们可听明白了?”
周帘还是没听明白,但苏无问却已经明白了,她眼睛放出了光芒,炯炯有神,一下子恢复了活力。
“明白了。张大人的意思是,圣上认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封信,可流言里却说我苏无问把信交给了东印度公司的人。既然世上根本没有这样一封信,我又如何能把信交给东印度公司?因此跟圣上作对的人不是我,是造谣生事的人。圣上认为没有的东西,造谣的人非要说有,这是以下犯上。”
张廷玉点了点头:“不错,苏小姐果然聪慧,我可以告诉圣上,坊间出了流言,说殷弘绪的信件已然流向海外。圣上先前已经表达过对殷弘绪的信任,流放了苏行舟和周默夫妇,算是杀鸡儆猴,此番又有传言,便分明是在无中生有,若是不把消息镇压下来,恐怕有损圣上威严。接着,我再向圣上请下一道圣旨,只要圣上亲自落笔,金口玉言,把这流言斥之无稽之谈,则不仅可救苏小姐性命,还能保住你苏家的生意,不再因流言而遭受损失。”
苏无问听得眼睛都直了,心里暗戳戳地想着,‘我要是能有张廷玉这脑子,还愁斗不过王汉和赵天葵?我真是应该长长脑子了。’
张廷玉看了苏无问一眼,又接着道:“不过这样一来,苏小姐也要承受一些损失,一旦圣上下了这道圣旨,公开宣布殷弘绪并未写过这样一封信,那么即便日后苏小姐又拿到了这封信,恐怕也无法再救回苏行舟和周默夫妇了。毕竟圣上一言九鼎,说出口的话怎能轻易收回。”
张廷玉和周帘双双看向了苏无问,等着她做个决定。
苏无问神色有些黯然,但却点了点头:“信件已经离开港口,本就追不回来了,要想救回我和周公子的双亲,只能另想办法,事到如今,我只求先把家业保住,这才对得起我的爹娘。便请张大人请一道圣旨,还我苏无问清白。”
张廷玉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
周帘也松了口气。
张廷玉接着道:“你们二人先在我府上住下,等我消息,我明日便奏请圣上。”
“多谢张大人。”
苏无问和周帘在张府住了没几日,张廷玉还真请来了一道圣旨,诏告天下:殷弘绪虽是法国人,但熟读四书五经,文韬武略、德才兼备,对大清忠心耿耿。且殷弘绪此前有言在先,虽是西洋人士,却因慕我国威而入华夏大地,今生今世不离华夏。今后若有妖言惑众者,各级地方官员一律按罪论处。
圣旨一出,全国上下立刻都禁了声,人人都明白这层意思。
圣上认为殷弘绪是冤枉的,既然殷弘绪是冤枉的,他就不可能写过这样一封信。
既然没写过这封信,苏家大小姐又如何能把信交付到西洋人手上?
继续传播这个谣言,不相信皇帝说的话,就是要跟圣上作对。
上海的官员在镇压谣言上更是下了一番狠劲,毕竟这谣言是从他们这儿兴起来的,谁要是敢再传播这种消息,抓到一次罚款五十两银子。
一些爱嚼舌头无事生非的人便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这五十两银子,拿得出来的也心疼钱财,便不说话了。
另一些虽然不爱嚼舌头,但却曾听信谣言的人,见到连皇上都出面辟谣了,立刻便转而相信了皇上的说辞,认定殷弘绪这封信件根本就不存在,苏无问也是被冤枉的。
苏无问陶瓷铺里的生意又逐渐好了起来。
张廷玉把苏无问和周帘留到了谣言镇压下来之后,才让他们回去。
辞别张廷玉的时候,苏无问简直泪流满面,倒不是因为张廷玉救了她的命,害得苏无问感动得出了眼泪。
而是因为苏无问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张廷玉能深受康熙喜爱,为什么人家能做官,毕竟张廷玉这脑子确实比她的好使,她要能有张廷玉的脑子,何愁对付不了王赵。
苏无问和周帘泪眼婆娑地告别了张廷玉,张廷玉也是感慨万分,临别的时候心里竟然对苏无问和周帘还有些许愧疚:“如今圣旨已下,要救回你们二人的父母,恐怕要另想办法了。殷弘绪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日后又抓到了其他的罪证,圣上也不可能再去改口了。”
苏无问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多谢张大人出手相救,若没有张大人,别说是我父母救不回来,便是苏家的家业也难保。我心里其实也有许多愧疚,为了保住苏家家业,请下这一道圣旨,恐怕还要连累周公子的父母。”
周帘赶忙安慰她:“苏小姐,你说哪里话,今日你苏家的家业若是败了,明日要败的便是我周家的家业,你我本在一条船上,本该同仇敌忾,我父母若是知道此事,也会希望我们这样去做的。”
张廷玉点了点头:“好好,看到你们两家团结一致,我也放心了。你们二人年纪尚轻,在经商方面经验不足,回去之后要先去多多熟悉了解家里的生意,保住陶瓷大家族的地位,至于你们父母那边的事情,以后得着了机会,再慢慢想办法接他们回归故里。”
“多谢张大人。我二人定当不负张大人所望。”
“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京城找我。”
“谢张大人。”
苏无问和周帘辞别了张廷玉,骑着马一路跋山涉水回到了上海,周帘先送苏无问回了松江的苏府,这才准备回浦东周府。
周帘看着苏无问在苏府门前下了马,有个仆人牵过了马去,他还想跟苏无问再说点什么,可是管家阿忠伯伯已经急不可耐地赶了出来,想看看他们家的大小姐这一路可受了苦。
这是周帘头一次觉得阿忠这个人有点讨厌,他为什么时常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周帘只好把刚刚张开的嘴又给闭上了。
苏无问察觉出了一些异样,转头追问他:“周公子,怎么了?”
周帘摇了摇头:“没什么。”
“周公子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天色已晚,从这儿到浦东还有好长的一段路。我也许久没回去了,得赶紧回去看看。”
迟疑了一下,周帘又加了一句:“无问,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苏无问没当回事,爽快道:“随时都行。你要是肯来我府上做客,你天天来便是。”
周帘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发现阿忠伯伯抬头瞧了他一眼,周帘脸一红,笑容立刻消失,尴尬地咳了一声。
“我得先走了,无问,忠伯,告辞了。”
也不等苏无问答复,周帘一挥马鞭,一下子窜出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