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猗很快就发觉了周璘的心思。
他在这种事上原本并不敏感,但周璘的目光实在太过露骨,且与那夜周琥看他的目光几无二致,实在很难不被察觉。
那目光只是落在他身上,都让他不禁觉得反胃恶心。
这次连云子猗自己都发觉,他的情绪波动似乎越来越大了。
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感受到自己的喜恶,也越来越多地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
或许他从未真正做到过淡然无物,只是活了太久,又是以苍生入道,以为该少有些太过私人的情感和观点,才习惯性地忽略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但他终究是个人,哪怕是平静如一潭死水,有风掠过时,也会荡起涟漪。
“怎么看着先生这两日有些心神不宁的?”晚膳时分,宁昭回看着好像没什么胃口的云子猗,不放心地问道,“若有什么事,可千万别瞒我。”
他们似乎总觉得自己有事会瞒着他们。
云子猗忽地想到。
不过也确实如此,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病发时会怕连累旁人为他担心,哪怕遇到了什么事,也会先想着该如何自己解决,脑海中像是没有“向旁人求助”这个选项。
“没有。”云子猗下意识回答道,可是刚说完,却又有些犹豫了。
这件事到底是他自己解决更好,还是该与他们商量呢?
“又想骗我们。”纪览这次都发觉了他的不对劲,“走之前谢明河跟我说,先生一有什么事想隐瞒时,目光就会下意识地躲闪,或是不自觉抿唇,我刚才可都看见了。”
云子猗有些惊讶,他一向以为自己隐瞒的还不错,没想到竟这样明显吗?
谢明河也是够了解他的,之前就听宁昭回说谢明河告诉了他自己感觉不好意思时会有的小动作,这次居然连隐瞒都有了“教程”。
“我感觉……”云子猗斟酌片刻,开口道,“周璘那家伙或许是想对我下手。”
“啧,我就知道。”宁昭回愤愤放下筷子,“一直觉得那家伙看先生的眼神很不对劲,果然先生也这么觉得。”
“那怎么办?”纪览如今多少有点惊弓之鸟了,想起上次的教训,立马有些慌神,“我要出去打仗的,没法时时刻刻在先生身边,主公也总有很多事要忙,万一一个不留神……”
“不至于。”云子猗笑着打断他的担忧,“只要不是病发时,我也不算是手无缚鸡之力,又是在主公的营帐里住着,那么多人守着呢,哪有那么容易出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宁昭回蹙眉道,“上次也是在我的营帐中,不是照样出了事,何况先生这病也总是时不时就会发作,绝不能掉以轻心。”
云子猗也觉得他这话有道理,毕竟上一次就闹出了那么大的事,这次再有什么,只怕要无法收场了。
“主公说得对。”云子猗说着,弯了弯眸,半开玩笑道,“那若是我为保安全,整日跟在主公身边,不知主公会不会嫌我烦?”
“当,当然不会!”宁昭回受宠若惊,想也不想便一口应下,“只要先生不嫌弃我就好。”
稍稍幻想一番云子猗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的模样,就足以令宁昭回欣喜若狂,唇角止不住地上翘,眸中盛满了欢喜。
“那接下来这些时日就劳主公费心了。”云子猗笑盈盈道。
平日宁昭回忙前忙后的,并不时常待在营帐里,但云子猗这个身体状况,哪怕身为军师,显然也不适合一直跟在他身边,之前一直是有需要时才露面。
不过如今看来,这些在此刻远不及人身安全重要,毕竟这病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此时要了他的命,可若周璘想做些什么,就不好说了。
“不费心不费心。”宁昭回连声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如此,这些时日我就尽量把事情都放在营帐里处理,不去大营了,这样先生也不必跟着我跑来跑去。”
云子猗太清楚自己的状况,并不逞强,点头答应:“好,多谢主公。”
纪览在一旁听着,多少有些嫉妒,但他到底是领兵的将军,如今又在激战期,许多时间都在战场上,实在没法守在云子猗身边,也只能瘪瘪嘴,独自生闷气了。
“说来听闻纪将军今日又是大胜而归?”云子猗是知道纪览的心思的,看他有些怏怏不乐的模样,开口哄道,“前两日遇见吕将军,他还说对你十分欣赏呢。”
“那先生呢,先生是怎么回答他的?”纪览的重点永远是云子猗。
云子猗还仔细回忆了一下。才回答道:“我那时说纪将军确实英勇,武艺高强,用兵如神,放眼当今天下也是拔尖的人物。”
“先生也太抬举我了。”明明是纪览自己问出口的问题,听到答案后却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脸色爆红,不住地挠着后脑勺,“我哪有那么厉害,何况若说起用兵如神,该是先生才对。”
“我这样连战场都上不了的人,不过是坐在营帐里动动嘴罢了。”云子猗听他这话,却是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也有些横刀立马的梦想,不过是因为身体实在太差劲,拿起兵器都费力,才无法实现。
纪览似是想到了什么,双唇微动,眉眼也耷拉下来。
他见识过云子猗箭无虚发的高超本领,也看到过对方在庭院中练剑时行云流水的飒爽身姿。
分明是这般惊才风逸的人,上天却偏偏让他病痛缠身,只能在这乱世中苟延残喘。
何其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