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出他所料。
卫彰躺在云子猗身侧,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只静静凝视着他的发丝和脊背,目光近乎痴怔。
果真有这一日。
他和先生离得这样近,同床共枕,整整一夜。
是先生知晓的,允准的,而非从前他窃来的片刻亲近。
正恍惚着,熟睡中的云子猗无意识翻了个身,从背对,变为面对卫彰的姿势。
分明白日那样温润柔和的人,睡着后褪去了一贯的笑意,水墨勾勒般的眉目透出种出尘的清冷,细腻的肌肤在仅有一盏昏暗灯光的房间里,也白得扎眼,如同九天之上折入凡尘间的一痕月光。
仿若虚幻。
卫彰下意识伸出手,想去触及这抹月光,却又在碰到他微凉的肌肤时,神智回归。
把先生闹醒了怎么办。
卫彰暗恼自己不懂事,可目光还是禁不住在云子猗身上游荡,直到落在里衣散乱的领口处,触及那些明明已经过了一整日,却仍不见消减多少的痕迹时,再度掀起激荡。
这样深而密的印子,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多久时间才留下的?
分明他们已经逃离了京城,可云子猗身上这样多的,明晃晃昭示着主权的烙印,却依旧像是种无声的嘲笑。
可现在,先生选择了他们,祁尧才是那个被抛弃的可怜虫。
该他们嘲笑他才是。
卫彰黑而亮的眸中翻涌着欲望,喉结上下动了动,呼吸粗重了一瞬,又很快屏住了呼吸,缓缓凑近,有些干涩的,滚烫的唇,轻柔地贴上云子猗颈侧的一处红痕。
既然如此……把这烙印换成他的又何妨?
先生一贯睡得沉,不会醒过来的。
不会看到他这副贪婪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模样。
卫彰知道自己在云子猗眼里是什么样子,或者说,他知道云子猗喜欢自己什么模样。
开朗的,真诚的,有话直说不喜欢弯弯绕绕的模样。
可先生似乎忘了,他也是生于世家大族,自幼在权力博弈中浸淫长大的,怎么可能全然表里如一,没有半分隐晦心思。
只是他对云子猗确实只隐瞒了一分见不得光的爱意,其他方面既没什么好隐瞒的,也不愿瞒他,才显得格外直白真挚。
可这份见不得光的爱意之下,却藏着与平日里的他截然相反的另一副面孔。
他也好,祁尧和祁煦也好,本就都是一类人。
只是祁尧有了不怕被先生厌恶反感的地位和能力,才敢这般肆无忌惮,而他只能在这一隅静谧的阴暗角落,偷偷展露一点掩在乖顺外表下的贪欲。
反倒更显卑劣。
可若不这般……眼前人便永远是他遥不可及的月光。
哪怕只是片刻温存,他也想将这抹月光藏入怀中。
——
第二日云子猗睡醒时,总觉得有些轻微的喘不过气来,睁开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正被卫彰整个人圈在怀中,睡前分明是两床被子,醒来后却只剩下一床了。
“元诚?”云子猗试着唤醒他,“松开我一下,好不好?”
卫彰依旧装睡,环在云子猗腰间的手纹丝不动,脑袋却好像不自觉般在他怀里蹭了蹭,惹得他发痒。
云子猗无奈地叹了口气,想掰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但他这久病的身子又如何比得过少年将军的力气,试了几回,对方依旧纹丝不动。
索性他也还有点没睡醒,这地方偏僻隐蔽,没什么被祁尧找到的风险,干脆阖眸再小憩一会儿。
直到祁煦过来。
“还没起吗?”祁煦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走进来,小声咕哝着,“平日这个时辰先生早醒了啊。”
云子猗本就是假寐,听见动静就醒了过来,看着走进来的祁煦,露出一个半是无奈半是求助的笑容:“怀暄……”
祁煦一大早见到先生的好心情,被黏在先生身上的那个家伙泯灭了大半,朝云子猗点点头,两步上前扯了一把卫彰的头发,直接让人没法再装睡下去。
云子猗没想到他这么粗暴,下意识一抬眉,人都更清醒了两分。
“嘶——”卫彰疼得泪都差点儿下来了,瞪了祁煦一眼,又泪汪汪地朝云子猗撒娇,“好疼啊。”
“谁让你对先生这般无礼,还睡得跟死后长眠一样,先生叫都叫不醒。”祁煦窝着火,说话自然也不大好听。
【肯定是故意装睡,想占先生便宜。】
卫彰自知理亏,倒不在意他这话,只是偷偷腹诽。
【只说我做什么,换成你,你肯定也是一样。】
云子猗听着两人的心声,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
——
三人的目的地是茱州。
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祁尧不容易查到这里,祁煦和卫彰从前来这里办差时待过几个月,对这地方也比较熟悉,思来想去,算是最好的落脚点。
唯一的问题是云子猗如今的身体太差,比前些年陪祁尧去梁州时还虚弱两分,而茱州距京城甚至较梁州更远。
不过祁尧的人并没有寻到他们的行踪,天下之大,寻三个人本也是大海捞针,他们便也不急着赶路,一路上游山玩水,数月后才抵达茱州。
这数月的时间,足够他们规划好未来的一切。
无论是汉王殿下还是卫家公子,都不会缺了银钱,准备的盘缠丰厚,倒不如何需要为生计考虑,更多还是考虑该如何隐藏在这烟火尘世中,不惹人注目。
多番探讨后,三人在茱州一个还算热闹的城镇落脚,开了间医馆。
比起旁的,云子猗会医术懂药理这事儿知道的人最少,连祁煦都是听卫彰提及才知晓,祁尧更是不曾听闻分毫。
“还是先生厉害。”祁煦真心实意地感叹,“怎么感觉先生像是下凡的仙人一般,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不会哪日先生就抛下我们回天上去了吧?”
云子猗轻笑一声,抚了抚祁煦的发丝,温声道:“怎么可能。”
“我当然会一直在这里。”
至少这一生。